张元宝手里的小布包“啪嗒”掉在地上,几十粒发霉的谷子滚出来,沾着泥土散落在老刘头磕出的血痕旁,像撒了把灰扑扑的碎玉。张地主的脸瞬间从铁青变成煞白,再转为猪肝色,他踉跄着冲过去,一把攥住儿子的胳膊,声音发颤却带着刻意的凶狠:“元宝,你……你胡说什么!小孩子家家懂什么,肯定是这些流民教唆你!”
“我没有……”张元宝被父亲捏得疼了,眼圈一红,往后缩了缩,“是我自己饿了……前天晚上听见爹说粮藏在菜窖,我趁爹睡着,搬不动青石板,就用石头砸开了油布……”他说着,指了指菜窖口那块歪歪斜斜的青石板,边缘果然有新的砸痕,“我只拿了一小把,想藏起来慢慢吃……”
李四和王二的动作僵在半空,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慌乱——他们跟着张地主闹了半天,闹到最后偷粮的竟是自家小少爷,这脸可丢大了。赵壮趁机从地上爬起来,揉着发疼的后背,默默退到妇人身边,将两个儿子护在身后,只是看着张地主的眼神里,还带着未消的怒火。
老刘头趴在地上,浑浊的眼睛盯着那些滚落在脚边的谷子,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慢慢抬起头,额头上的血混着汗往下流,滴在干裂的土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是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枯瘦的手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却腿一软,又跌坐回去。
“好啊!好你个小畜生!”张地主气得浑身发抖,扬起手就要打张元宝,可看着儿子苍白的脸和瘦得脱形的身子,手却迟迟落不下去。他憋了半天,猛地转过身,将怒火又撒回了流民身上,“就算元宝拿了点,也肯定是你们这些饿鬼引的!若不是你们天天在村里晃悠,元宝能想到偷粮?”他指着老刘头的鼻子,唾沫星子喷了老人一脸,“老东西,别以为元宝认了,你就没事了!我看你每天在我家废墟转悠,没安好心!今天这顿打,你少不了!”
肖琪站在原地,看着张地主颠倒黑白的模样,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他捡起地上的黑檀木棋子,擦去上面的泥土,棋子边缘被磨得光滑,带着父亲留下的温度。他往前走了一步,挡在老刘头身前,后背挺得笔直,虽然身高刚及张地主的胸口,却透着一股不肯退让的倔强:“张老爷,元宝少爷自己承认了粮是他拿的,跟刘爷爷没关系,您不能再冤枉他!”
“我冤枉他?”张地主冷笑一声,上前一步,用手指戳着肖琪的胸口,力道之大让肖琪踉跄着后退半步,“我告诉你,在这肖家村,我说是谁就是谁!别说只是磕破了头,就算打死这老东西,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你个小叫花子,吃我的粮住我的地,还敢管我的闲事,我看你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肖琪的胸口被戳得发疼,却死死咬着牙不肯后退。他想起父亲教他下棋时说的话:“下棋讲究落子无悔,做人讲究有理有据,就算对方棋力比你强,也不能丢了气势。”他抬起头,迎上张地主的怒视,声音虽还有些发颤,却字字清晰:“我吃的是您愿意分的粮,住的是没人要的废墟,可这不代表您能随便冤枉人!刘爷爷每天在废墟里捡木炭给大家烤火,捡陶片给狗蛋当玩具,他从来没偷过东西!”
“你还敢顶嘴!”张地主气得脸都歪了,他一把揪住肖琪的衣领,将少年提了起来,“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今天我不光要打老东西,还要连你一起打,让你知道知道谁是主子!”
“爹,别打肖琪哥!”张元宝突然冲上来,抱住张地主的胳膊,“肖琪哥教我下过棋,他是好人!是我自己偷的粮,跟他没关系!”
张地主被儿子缠得心烦,狠狠甩了甩手,将张元宝甩到一边:“小孩子家家别管闲事!再闹我连你一起打!”他转过头,看着肖琪,眼里满是狰狞,“小叫花子,今天我就给你个教训,让你知道跟我作对的下场!”他说着,弯腰捡起地上的半截木棍,就要往肖琪身上砸。
“住手!”肖琪猛地喊道,他看着张地主手里的木棍,脑子里飞快地转着——硬拼肯定拼不过,张地主身强力壮,还有李四和王二帮忙,就算赵壮肯帮忙,也未必是对手。他想起上次帮张元宝下棋时,张地主站在一旁看棋的模样,眼里满是对棋艺的自负,还有上次张地主说“想当年我在镇上棋摊,赢过不少人”的话。一个念头突然从他脑子里冒出来,他攥紧手里的黑檀木棋子,大声说:“张老爷,您不是最看重棋艺吗?我们不如以棋赌输赢!”
张地主的动作顿了顿,他皱着眉头看着肖琪,像是没听清他的话:“以棋赌输赢?你小子什么意思?”
肖琪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我们下三局棋,若是我输了,我替刘爷爷受罚,您想打想骂都随您,我绝无二话;若是我赢了,您就得放了刘爷爷,以后再也不能随便为难我们这些流民,分粮也得按之前说好的,公平分配。”他说着,晃了晃手里的黑檀木棋子,“我知道您会下棋,上次帮元宝少爷下棋,您也看见了,我不是不会。”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连风吹过老槐树枯枝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老刘头趴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肖琪的背影,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他知道肖琪会下棋,却没想到这孩子会为了自己,跟张地主赌棋。赵壮也愣住了,他看着肖琪的侧脸,眼里满是惊讶,还有一丝担忧——张地主在村里摆过棋摊,棋艺不算差,肖琪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怎么可能赢得了他?
妇人抱着怀里的碎花布,下意识地将孩子往身边拉了拉,眼里满是紧张。赵小石头攥着小拳头,小声喊:“肖琪哥加油!”被赵壮狠狠瞪了一眼,才赶紧闭上嘴,却还是用鼓励的眼神看着肖琪。狗蛋从断墙后跑出来,跑到肖琪身边,拉着他的衣角,小声说:“肖琪哥,我相信你!”
张地主盯着肖琪看了半晌,突然“嗤”地笑了出来,笑声里满是不屑:“你个小叫花子,也敢跟我赌棋?我告诉你,想当年我在镇上棋摊,赢过多少好手,就连镇上的王先生,都输给过我两局!你才多大年纪,会下两子就敢跟我叫板?”
“棋艺高低,不分年纪。”肖琪握紧手里的黑檀木棋子,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张老爷若是不敢,就算了,只是以后别再冤枉好人。”他故意用了激将法,他知道张地主自负棋艺,最受不了别人说他不敢。
果然,张地主的脸瞬间涨红了,他指着肖琪,怒笑道:“我不敢?我有什么不敢的!好,我就跟你赌!三局两胜,若是你输了,不光要替这老东西受罚,以后你们这些流民的粮,就得减半!若是你赢了,我就放了老东西,以后分粮按之前说的来!”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我可告诉你,下棋不能耍赖,落子无悔!”
“自然落子无悔。”肖琪松了口气,心里却还是有些紧张。他知道张地主的棋艺肯定比自己高,父亲在世时,虽然教他下过不少棋,可他从来没跟高手过过招,这次赌棋,只能拼尽全力。他弯腰扶起地上的老刘头,帮老人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小声说:“刘爷爷,您放心,我会赢的。”
老刘头看着肖琪的眼睛,浑浊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他攥着肖琪的手,枯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肖琪小哥,委屈你了……若是输了,你别管我,自己跑……”
“刘爷爷,我不会输的。”肖琪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眼里满是坚定。他转过身,看着张地主:“张老爷,棋盘呢?”
张地主愣了愣,才想起自家的棋盘早就被楚军烧了。他皱着眉头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对李四说:“去我家废墟里找!我记得书房的柜子底下,有一副旧的木棋盘,是我年轻时用的,应该没被烧了!”
李四应了一声,拿着刀就往张地主家的废墟跑去。张地主在老槐树下找了块相对平整的石头,用脚踢掉上面的碎石,又让人找来两块破麻布,铺在石头上,算是临时的坐席。他坐在麻布上,看着肖琪,眼里满是自负:“小叫花子,我劝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省得等会儿输了,受皮肉之苦。”
“多谢张老爷关心,不过我还是想试试。”肖琪拉着狗蛋,在张地主对面的石头上坐下,怀里的黑檀木棋子被他放在腿上,小心翼翼地护着。他看着张地主,突然想起父亲教他的棋诀:“遇强则稳,遇弱则攻,控局为上,落子先思三分。”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周围的流民都围了过来,远远地站着,不敢靠得太近,却都用紧张的眼神看着肖琪。赵壮站在最前面,手紧紧攥着拳头,手心全是冷汗。妇人抱着孩子,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像是在祈祷。老刘头坐在一旁的稻草上,额头上的伤口用破布包着,目光紧紧盯着张地主家废墟的方向,盼着李四能快点把棋盘找来。
日头渐渐升高,毒辣的阳光晒得人头皮发麻,老槐树枝叶稀疏,根本挡不住多少阳光。肖琪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腿上的破裤子上,洇出一小片湿痕。狗蛋从怀里掏出块破布,踮着脚帮肖琪擦汗,小声说:“肖琪哥,别急,我们等得起。”
张地主显得有些不耐烦,他不停地用脚踢着地上的碎石,嘴里骂骂咧咧:“这李四怎么回事?找个棋盘要这么久?是不是偷懒去了?”他说着,就要喊王二去催,却看见李四抱着个东西,从废墟里跑了出来,手里还举着个木板,大声喊:“老爷,找到了!棋盘找到了!”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所有人都愣住了,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楚军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还会有马蹄声?难道是散兵回来了?
张地主的动作僵在半空,他猛地站起来,朝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去,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李四和王二也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握着手里的刀和拐杖,身体不停地发抖。流民们更是慌乱起来,赵壮将两个儿子护在怀里,妇人抱着怀里的碎花布,身体抖得像筛糠。
肖琪也站了起来,他握紧手里的黑檀木棋子,朝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的土路上,扬起一阵尘土,几匹战马正朝着这边跑来,马上的人影隐约可见,不知道是敌是友。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突如其来的马蹄声,会打乱棋局吗?他们这些流民,又要面临什么样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