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赵壮大喝一声,攥着断木的手青筋暴起,断木边缘的毛刺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肖琪将周伯轻轻放在干草上,顺手抓起身边一块棱角锋利的青石,目光死死锁着村口那片由断墙投下的阴影——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踩在老槐树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节奏均匀得像棋盘上的落子,透着一股刻意的沉稳。
狗蛋躲在肖琪身后,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破草鞋在地上蹭出浅浅的印记,嘴里却倔强地憋着没哭。老刘头扶着槐树干慢慢站起,枯瘦的手摸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把磨得发亮的镰刀,是屠村时从自家灶台底下摸出来的,本想用来防身,此刻却被他握得微微发抖。泗水河的风卷着暮色吹来,将阴影里的人影拉得忽长忽短,像极了弈天阁传说中那些索命的黑影。
“是……是我啊!王老汉!”阴影里突然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紧接着一个佝偻的身影跌跌撞撞跑出来,手里还提着个破竹篮,篮沿挂着几串晒干的野果,“我听村里孩子说肖家村有生人,就想着送点吃的过来,没别的意思!”来人正是邻村的王老汉,老伴早逝,独子死在楚军屠刀下,之前肖琪帮他赢过张地主半袋谷子,两人也算有过交情。
赵壮往前探了两步,看清王老汉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才松了口气,手里的断木“哐当”掉在地上。肖琪也放下青石,快步上前扶住差点绊倒的王老汉:“王伯,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王老汉喘着粗气,指了指竹篮:“听说来了位老客人病得重,我攒了点野果,能润润嗓子。”他说着往周伯那边瞥了一眼,看到地上的血渍,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是……”
“先别说这个。”肖琪打断他,转身回到周伯身边。此时周伯的呼吸已经微弱得像游丝,胸口起伏的幅度越来越小,浑浊的眼睛却突然亮了一下,死死盯着肖琪的方向。肖琪赶紧跪下身,将耳朵贴在他嘴边,只听见断断续续的气音:“扶……扶我起来……”
赵壮和王老汉赶紧上前搭手,三人合力将周伯扶成半坐姿势,狗蛋机灵地把自己的破棉袄垫在老人背后。周伯的头歪在肖琪肩头,枯瘦的手指在怀里摸索了半天,终于抓住肖琪的手,将那枚青铜碎片按在他掌心,指腹用力摩挲着碎片上的天元圆点,像是要把某种力量传递过去。
“孩子……听着……”周伯的声音比蚊子还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这青铜棋……不是凡物……能护你……护你周全……”他的手指突然收紧,指甲深深嵌进肖琪掌心,疼得肖琪倒抽一口冷气,却不敢动弹分毫。王老汉和老刘头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月光从槐树叶隙漏下来,正好落在青铜碎片上,泛着一层冰冷的银光。
“我记住了,周伯。”肖琪的声音带着哽咽,眼泪砸在青铜碎片上,顺着棋线的凹槽往下淌,与之前的血渍混在一起,竟像是给碎片镀上了一层温热的光晕,“我会护好碎片,绝不让弈天阁拿到。”
周伯的嘴角慢慢勾起一丝浅笑,眼神里的恐惧和遗憾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然。他又用力攥了攥肖琪的手,像是在确认他的决心,然后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全身力气:“别……别让他们集齐……完整棋子……否则……天下……”话没说完,他的头突然一歪,抓着肖琪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胸口最后起伏了一下,彻底没了动静。
“周伯!”肖琪嘶声喊了一句,却再也得不到回应。他抱着周伯渐渐变冷的身体,感觉那枚青铜碎片在掌心越来越沉,像是坠着祖父和周伯两代人的性命与嘱托。狗蛋再也忍不住,趴在肖琪腿上小声哭起来,王老汉抹了把眼泪,叹了口气:“是个重情义的老人家,走得也算安心了。”
月光渐渐升高,将老槐树的影子铺了满地。肖琪和赵壮、王老汉一起,在村后山坡祖父的坟旁挖了个土坑。没有锄头,他们就用断木和石块刨土,手掌磨出了血泡,渗出血珠混着泥土粘在手上,却没人喊一声累。老刘头在废墟里找了块还算完整的木板,用烧黑的木炭在上面刻了“周仲山之墓”五个字,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十足的郑重。
狗蛋采了一束野生的小蓝花,小心翼翼放在木板前,小声说:“周伯,这花好看,您在下面不孤单。”肖琪将周伯那根刻着“肖”字的乌木拐杖插在坟头,又把父亲留下的半幅棋谱拓本烧了,纸灰随着夜风飘向坟茔,像是在给祖孙两代人传递着跨越生死的讯息。他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额头磕在冰冷的土块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周伯,您放心,我一定守住青铜棋,守住肖家的根。”
埋好周伯已是深夜,王老汉留下野果便匆匆回了邻村,临走前反复叮嘱:“最近夜里不太平,听说有黑衣人在附近转悠,你们可得当心。”肖琪点头应下,看着王老汉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才带着狗蛋和流民们回到废墟旁的临时住处——那是间仅存的土坯房,屋顶破了个大洞,却能勉强遮风挡雨。
流民们都累得倒在稻草上睡熟了,只有赵壮还靠在门框上警戒,左臂的刀疤在月光下泛着狰狞的白光。肖琪坐在土炕边,借着从屋顶漏下的月光,仔细端详掌心的青铜碎片。血渍已经干涸,在碎片表面留下暗红的印记,那些细密的棋线在月光下格外清晰,天元圆点微微凸起,摸上去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不再是之前那种刺骨的冰凉。
“肖琪哥,冷吗?”狗蛋揉着眼睛坐起来,把自己的破棉袄往肖琪身上盖,“我娘说贴身的东西能保暖,你把碎片放怀里吧。”肖琪摸了摸狗蛋的头,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也是这样摸着他的头,将檀木棋盒塞给他。他从怀里掏出一根红绳——那是母亲生前的遗物,用头发编的,一直藏在棋盒夹层里,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肖琪将青铜碎片用红绳系好,轻轻绕在腰间,调整了几下位置,让碎片正好贴在胸口。冰凉的青铜贴着温热的皮肤,竟奇异地交融出一种舒适的温度,像是有股暖流顺着碎片往四肢百骸蔓延。他摸了摸胸口的碎片,又摸了摸怀里的檀木棋盒,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祖父的秘密,父亲的嘱托,周伯的牺牲,都浓缩在这一冷一温两件信物里,沉甸甸的,却也给了他无穷的力量。
“肖琪哥,周伯说的弈天阁,真的会来吗?”狗蛋的声音带着恐惧,大眼睛在月光下忽闪忽闪。肖琪握紧他的手,指腹摩挲着他掌心的老茧——这是孩子捡柴禾磨出来的,“会来,但我们不怕。”他看向窗外,月光洒在泗水河上,泛着粼粼波光,“祖父能以棋退敌,我也能。只要守住碎片,守住棋品,就一定能活下去。”
赵壮在门口轻轻咳嗽了一声,走进来说:“肖琪小哥,我守上半夜,你和狗蛋睡会儿,下半夜换你。”肖琪点点头,却没有躺下。他靠在土炕边,看着月光下流民们熟睡的脸庞——赵壮的孩子抱着母亲的衣角,嘴角还挂着笑;老刘头蜷缩着身子,手里还攥着那把镰刀;王老汉送来的野果放在土灶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这些人都是他的责任,也是他必须守护的“棋局”。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几声狼嚎,凄厉的声音在夜色里回荡,却没惊醒熟睡的流民。肖琪摸了摸胸口的青铜碎片,突然感觉碎片微微震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苏醒。他以为是错觉,低头往胸口看了一眼,月光正好透过屋顶的破洞照在碎片上,在衣料上投下一个小小的光斑,光斑边缘似乎还泛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异光。
他轻轻掀开衣襟,青铜碎片在月光下静静躺着,表面的棋线依旧清晰,却看不出任何异常。肖琪揉了揉眼睛,心想或许是太疲惫产生了幻觉,便重新将碎片盖好,靠在土墙上闭上眼睛。可刚要睡着,胸口又传来一阵细微的震动,这次比刚才更明显,还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像是有颗小太阳在碎片里慢慢发热。
肖琪猛地睁开眼睛,看向屋顶的破洞。此时月光已经移到中天,皎洁的月光正好垂直照在他胸口的位置,将青铜碎片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形成一个带着棋线纹路的光斑。他屏住呼吸,慢慢掀开衣襟,只见那枚青铜碎片在月光下静静躺着,表面的暗红血渍不知何时已经淡去大半,露出底下青幽幽的铜色,而那些细密的棋线凹槽里,似乎正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涌动,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他知道,这枚碎片里藏的秘密,恐怕比周伯来得及说的,还要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