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河南中路的街头,冷风卷着碎纸屑在石板路上打旋,发出“沙沙”的轻响。两侧商铺的门板大多关得严实,少数半开着的铺面里,店员都低着头拨弄算盘,手指在算珠上飞快滑动,却不敢抬头多看街上的动静。门板上贴着的“日军搜查,暂停营业”告示,边角被风吹得卷起来,露出下面斑驳的木纹。那是去年日军轰炸时留下的痕迹,深褐色的印记像一道道伤疤,至今没来得及修补。
林羽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衫,袖口还沾着点泥土,是昨天从一个挑夫那里借来的。挑夫见他神色慌张,没多问就把衣服塞给了他,只说“出门在外,谁都有难的时候”。林羽把帽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嘴角。右手攥着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从赵奎账本上撕下的残页,油纸被指尖攥得发皱,边角都有些磨损,隐约能看到里面泛黄的纸角。
身后传来日军卡车的轰鸣声,引擎声由远及近,震得路面都微微发颤。林羽立刻贴紧墙面,躲到一个卖香烟的小摊后面。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脸上布满皱纹,见他神色慌张,悄悄递过来一盒火柴,声音压得极低:“小伙子,别慌,先装着买烟,别让他们起疑心。”林羽接过火柴,指尖碰到老人粗糙的手掌,心里泛起一丝暖意。他刚掏出几个铜板放在摊上,卡车就缓缓驶过。车厢里的日军士兵探出头,手里的步枪斜挎在肩上,枪托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士兵的目光扫过行人,嘴里还扯着嗓子喊:“查可疑人员!见到林羽立刻报告!悬赏五十银元!”
直到卡车消失在街角,林羽才松了口气,对老人低声道了句“谢谢”,转身快步离开。他知道,现在全城都在搜捕他,日军的通缉令贴满了大街小巷,茶馆、酒馆、甚至公厕的墙上都有,上面印着他穿着西装的照片,下面写着“通缉犯林羽,涉嫌袭击日军官员,通敌叛国”的字样。五十银元的悬赏,足够让不少人铤而走险,说不定此刻就有人盯着他,想把他绑去日军那里领赏。而周宏那边,肯定也在等着看他的笑话,等着日军把他抓起来,好坐实“泄密者”的罪名,掩盖自己和日军勾结的丑事。
刚拐进一条窄巷,身后突然传来两声急促的大喝:“站住!不许动!”林羽心里一沉,回头就看到两个日军士兵正盯着他,手里的步枪已经对准了他的胸口。士兵的皮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噔噔”的声响,一步步逼近。林羽来不及多想,转身就跑,脚下的布鞋磨得脚底发疼,却不敢放慢速度。巷子里堆着不少杂物,破旧的木箱、废弃的家具,他躲闪着往前冲,可跑着跑着,前方竟出现一堵高墙。
士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皮鞋踩在地上的声音像锤子一样敲在林羽心上。他握紧拳头,指节都泛了白,正想转身和士兵拼了,头顶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快上来!这里有个窗户!”他抬头,看到苏瑶正从一扇小窗里探出头,头发有些凌乱,手里攥着一串钥匙,眼神里满是急切。“我扔绳子给你,抓紧了!别掉下去!”
苏瑶迅速扔下来一根麻绳,绳子上还沾着些灰尘。林羽伸手抓住,麻绳粗糙的质感磨得手心发疼,他借着力气往上爬,苏瑶在上面用力拉,额头上都渗出了汗珠。直到他翻进窗户,苏瑶才立刻关上窗,拉上厚重的窗帘,把外面的光线和声音都挡在外面。“跟我来,这里不安全,编辑部人多眼杂,容易被发现。”苏瑶拉着他的手腕,快步穿过一个堆满报纸的房间。这里是《申报》报社的编辑部,桌上还放着未完成的新闻稿,钢笔斜插在墨水瓶里,墨水滴在稿纸上,晕开一小片黑色。稿纸上“日军全城搜捕袭击者林羽”的标题,墨迹还没完全干透,红色的油墨格外刺眼。
两人沿着走廊往后院跑,走廊里光线昏暗,墙壁上贴着几张旧海报,都是宣传抗日的内容,边角已经卷起。苏瑶推开一扇挂着“仓库”木牌的铁门,门轴发出“吱呀”的声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明显。门刚关上,林羽就闻到一股混合着油墨和灰尘的气味,鼻腔里一阵发痒,忍不住想打喷嚏,却又强行忍住。他怕动静太大,引来别人的注意。
仓库里堆满了捆扎好的旧报纸,用麻绳捆着,从地面一直堆到屋顶,只留下一条狭窄的通道。报纸堆上落满了灰尘,林羽不小心碰了一下,灰尘就簌簌往下掉。角落里放着一张破旧的木板床,床腿用砖块垫着,才勉强保持平稳,床上铺着一张薄薄的棉絮,看起来已经用了很久。墙上钉着几张泛黄的新闻稿,用图钉钉在木板上,最上面那张印着“南京沦陷,百姓流离失所”的标题,旁边还配着一张难民逃难的照片。照片上的人满脸疲惫,衣服破烂不堪,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孩子,孩子的小脸脏兮兮的,却睡得很安稳。
苏瑶松开他的手,后退两步,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仓库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风吹过梧桐树叶的沙沙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日军巡逻车的轰鸣声。“你真的投靠日军了?”苏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昨天去烟杂店送情报,老板说你袭击了日军特务头子佐藤,现在全城都在抓你。他还说,你和日本商会的石川雪走得很近,早就投靠了日军,帮他们传递情报,害死了不少抗日的同志。”
林羽摘下帽子,额头上满是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粗布短衫上,留下一小片深色的印记。他看着苏瑶眼里的失望和愤怒,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比当初被赵奎的人打还要难受。“我没有投靠日军,”他急忙解释,声音因为刚才的奔跑有些沙哑,还带着一丝喘息,“这都是周宏设的局,他想借日军的手杀我,好掩盖他和日军勾结做军火交易的事。赵奎就是因为发现了他的秘密,才被他灭口的。”
“局?”苏瑶的声音提高了些,眉头紧紧皱起来,额头上出现几道细纹,“那你为什么不早说?上次在霞飞路的和平咖啡馆,我问你为什么和石川雪在一起,你为什么只说‘各有立场’?你知道我有多失望吗?我以为你和赵奎、周宏那些人不一样,我以为你心里还有同胞,还有正义,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投靠日本人,残害自己人。”她想起当时林羽冷漠的表情,想起自己愤怒离开时,撞翻门口痰盂的声响,想起回去后辗转难眠的夜晚,眼眶忍不住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林羽沉默了几秒,从怀里掏出那个被攥得皱巴巴的油纸包,小心翼翼地展开。油纸包里面是几张泛黄的账本残页,纸边都有些磨损,上面用毛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周宏审批”四个字用毛笔写得工整,笔画有力,下面还记录着“本月十五日,与日军交易军火一批,数量五十箱,地点十六铺码头,接头人山本一郎”的字样。字迹虽然有些模糊,因为时间久了,墨水有些褪色,却能清晰辨认。“这是我从赵奎的账本上撕下来的,”林羽的声音带着疲惫,还有一丝愤怒,“赵奎之前和周宏一起跟日军做军火交易,赚了不少黑心钱。后来赵奎想独吞利润,被周宏发现了,周宏就派人杀了他,还把所有罪名都推到赵奎身上,说是赵奎私通日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