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但赵凌源不是随便服软的人。他忽然避开话题,问:“爹,咱家老二不知近来情况咋样?”

赵老爷看一眼凌源:“说正事呢,甭乱插话。”

牛福笑笑:“你这娃吆,你爹早和基原断绝关系咧!提他叫你爹气着不是?”

赵凌源也一笑:“牛叔,这解、解放军,看来,你知道得不少。那你说咱咋办?”

牛福说:“看你这娃,把话说到哪里去了!你叔我今天登三宝殿是向你爹讨教哩!你叔要知道咋办,还来打搅你爹?看来,你小子少年英雄,大概心中有主意咧!”牛福一笑,停顿了一下,“不过,组织自卫队怕不行吧……听说解放军吃软不吃硬哩……”

赵老爷忽然心里难受,对凌源说:“陪你叔到堂屋里说,我想睡一会儿。”

牛福知趣:“赵老哥,不打搅了。改日再谝,我走了。”

赵凌源送牛福出门,牛福却一边走,一边举着烟锅,不知是赞叹还是惋惜,指着这房子,这门厅,这家俱,这地盘,不住地“啧啧……”,弄得赵凌源摸不着头脑。

走到厅房后门口时,碰上了四姐家。四姐家朝赵凌源一笑,转过身去。可牛福居然指着四姐家也“啧啧”了几下……

解放军来了,有人说他亲眼所见。

有人说解放军不动一刀一枪就把县城拿下了,县长领着县衙的头头脑脑逃到南山了!县城里满街都是红人红马红帽子呀!

牛福说:“前夜里我起来尿尿,听见城上有狐狸叫,怕喔狗日的叼猪娃,我就上城墙去撵。妈呀,北官路上从东到西望不到头的灯笼火把!真是天兵神将,一点声响都没有。哪像中央军狗日的,弄得鸡飞狗跳墙的!”

有人说:“解放军就是共产党的军队。”有不同意的:“不对,解放军是朱毛,共产党的军队是徐海东。”

徐海东当年在南山打过游击,双柏堡的人记得。对朱德、毛泽东一般人不甚了解。只听过县保警队人说“陕北有朱毛”。

有人就疑惑了:“猪猫也能成气候?”

牛福卖着关子:“这你就不懂了,”他把烟锅在鞋底上磕着,吊着大家的胃口,“你想,蒋(介石)胡(宗南),蒋胡,就是浆糊。浆糊是麦面和的不是?当然是猪猫的吃食。这是谶语,也是天意。”

人们佩服牛福老汉一语道破天机。

不管咋说,不到半个月,解放军就进了双柏堡。但出人意料的是:只来两个人。老的,三十来岁,串脸胡子,穿着灰布军衣,戴着洗得发白的帽子。小的,十七八岁,也是一身灰布军衣。虽然他俩腰上别着狗娃子(手枪),但双柏堡人似乎并不害怕。加上这一老一少见人就打招呼,见娃娃就亲脸脸捏牛牛,要不是那一身军装,还以为是自家堡子的人哩!

串脸胡子听说堡子有自卫队组织,便主动找来赵凌源、牛武一伙。讲明解放军《约法三章》,要他们积极配合维持治安。赵凌源、牛武随即敲锣传人集会。

一时间,堡子的大人小孩,三五成群地聚集在大庙前头。有胆大的就挤进大庙门口看解放军。牛武主动出来维持秩序,并不时呵斥拥挤的大人小孩。

秩序稍有好转,牛武凑近串脸胡,问:“解放军,向你打听个人。不知道咧就算我嘴长,对不?”串脸胡和蔼地说“成”。牛武吞吞吐吐地问:“有个叫牛威的,知道不?”

串脸胡一惊:“你,你是他什么人?”

牛武心里打颤,不敢直说:“就是问问……”

有人就说:“牛威是他哥!”

串脸胡突然上前握住牛武的手,激动地说:“啊,你是牛团长的兄弟!太好了,太好了。”

牛武惊得目瞪口呆,虽然他意识到哥哥在解放军里,但万万想不到竟然还是团长!牛武禁不住热泪盈眶……

这消息立时在大庙前头传开了。大家涌向大庙,惊奇地看着串脸胡解放军,仿佛他就是牛团长派来的。不,简直就是牛团长!堡子人的心活泛了:人说一狗护三家,一官保三村。双柏堡出个牛团长,官兵土匪还敢来嘛!团长,双柏堡啥时候出过这么大的军爷呀……

大庙前头起哄了,大庙前头腾跃了!有年轻人觉得不解馋,互相逗弄着,竟架起了大牛。所谓大牛者,即两人架起一人,后边一大个子,搂住被架人的肩;前边一小个子,搂住被架人的双脚,为一副大牛。

场上几乎同时架起七八副大牛,分成两组,互相对斗。围观者给牛们呼号鼓劲,场面越来越激烈,直至全场的年轻人都参加。两个解放军极有兴趣地观看着,看着看着,串脸胡忍不住,拉过牛武,把小解放军架起,参加到“斗牛”的行列。牛们横冲直撞、左冲右突,倒了又架起继续战斗。人们有意帮着解放军牛,最终使之成为优胜者。

大家还嫌不过瘾,就把牛武放倒,四人站成方阵,拽着胳膊腿“搧起风函”。直搧得牛武大叫求饶,才被放下来。

开会了,解放军走上戏楼。串脸胡用沙哑的嗓子喊一声“肃静”。场上立时一片寂静,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得见。

串脸胡大声说:“老乡们!咱们终南县解放咧!咱们双柏堡解放咧!”

会场一时寂静无声,也许大家不知道“解放”是啥意思!

串脸胡继续说:“解放咧,就是我们贫苦农民翻身咧!再不受国民党反动派的统治和压迫咧!再不受地主老财欺压和剥削咧!”

又是一片寂静,人们对这种说辞茫然不知所措。

这时候在台下的牛武站起来,突然喊:“解放咧!”

大家似乎被感染,也随着喊:“解放咧,解放咧……”

一时间“解放咧”喊声一片……

这场面,这阵势,赵凌原忽然感到不自在。他便回家将广场发生的事情,如实地报告给他爹。赵老爷担心的事情就要发生,基源信里说的就要成真咧!他心里焦虑,浑身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