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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图书馆的午后

周日下午,陈宇揣着残玉去了省图书馆。图书馆是栋民国老楼,红砖墙被雨水浸得发暗,墙缝里钻出几丛瓦松,绿得扎眼。绿漆窗户框掉了漆,露出里面的木头,像老人皴裂的皮肤。门口的石狮子被摸得发亮,鼻子光溜溜的,是孩子们常年爬上爬下磨的。管理员是个戴眼镜的老太太,银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个髻,正趴在柜台上打毛衣,线团滚在脚边,毛线绕得满地都是。

“陈同志来了。”老太太抬了抬眼镜,镜片厚得像酒瓶底,“还是找西夏的书?你这股劲头,跟你爹年轻时一个样。”

“嗯,想查查符号方面的。”陈宇点点头,熟门熟路地往古籍部走。走廊里挂着几幅古画,绢面都发黄了,画的是关中八景,风吹过,画轴轻轻晃,像有人在里面走。

古籍部在三楼,楼梯是木头的,踩上去咯吱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老时光里。里面很静,只有翻书的沙沙声,还有墙角老式挂钟的滴答声,慢悠悠的,像在数着日子。几个老头坐在桌边,手里捧着线装书,看得入神,嘴角还沾着茶水渍,书页上也溅了些黄斑,是常年喝茶落下的。

陈宇走到西夏文献的书架前,架子是深棕色的木头,被书压得有点弯。上面的书都包着牛皮纸,用毛笔写着编号,“西夏-003”“西夏-117”,字迹有的娟秀,有的潦草,是不同年代管理员写的。他抽出几本,有《西夏文佛经》,纸页脆得像饼干;《天盛改旧新定律令》,是刻本,字大如钱;还有本《番汉合时掌中珠》的刻本,比他爹那本更老,纸都变成了深褐色,像陈年的酱油。

他把书摊在桌上,逐字逐句地找。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书页上投下长方形的光斑,像块黄玉,慢慢在纸上挪动。佛经上的符号大多是圆形的,围着佛像,像是咒语,有的还点着朱砂,红得发黑;律令上的符号方方正正的,像印章,刻着“敕”“令”之类的字,都没有残玉上的菱形。

老太太端着水杯过来,搪瓷杯上印着“劳动最光荣”,杯沿磕掉了块瓷。水洒在杯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像朵没开的花。“找不着?”她抿了口茶,茶叶在杯底沉着,“上次有个年轻人,也是来找西夏符号,说祖上传下来个铜盒子,上面刻着些道道,查了三天也没头绪。后来跟我说,那盒子他爷爷是从贺兰山捡的。”

陈宇心里一动,指尖在残玉上掐了下:“他找到的符号,是不是带勾的菱形?四个角都弯着的。”

老太太想了想,摇摇头,毛衣针在手里转了个圈:“记不清了,光顾着看他那盒子了,铜绿都长透了,像裹了层青苔,看着就年头不短。他说盒子打不开,里面像是有东西在响。”

陈宇谢过老太太,继续翻书。他从书架最上层找出本《西夏陵出土文物图集》,封面是烫金的,已经磨得发暗。里面印着陪葬品的照片,有个鎏金铜饰件上,刻着个类似火苗的符号,三股火焰拧在一起,只是比残玉上的少个尖。说明文字是铅字印的,有点模糊:“用途不详,疑为祭祀用品,1972年西夏王陵M3出土。”

他掏出相机,是借所里的“海鸥”牌,黑色的机身,边角磕掉了漆,快门按下去“咔嚓”响,在安静的阅览室里格外清楚。旁边的老头被惊动了,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眉毛拧成个疙瘩,又低下头看书,手指在书页上慢慢划,像在抚摸什么宝贝。

陈宇把照片拍下来,又对着符号画了张草图,铅笔在纸上沙沙响。画到第三个符号时,他停住了,这符号像个站着的人,胳膊举过头顶,和贺兰山岩画上的“山神”越来越像。只是岩画的人是粗线条,这玉上的人线条更细,手指都刻得清清楚楚。

不知不觉,窗外的天开始擦黑。夕阳把云彩染成了橘红色,照在对面的楼上,像给老房子披了件红衣裳。挂钟敲了五下,沉闷的响声在屋里回荡,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扑棱棱地撞在玻璃上。陈宇把书放回书架,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像丢了什么东西。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游动的人影,卖冰棍的推着自行车走过,铃铛叮铃铃响,孩子们追着跑,突然觉得那残玉上的符号,像个调皮的孩子,藏在九百年的时光里,和他玩捉迷藏。

管理员锁门时,陈宇还站在窗边。“明天再来吧,”老太太把毛衣放进蓝布包,“我帮你留意着,上周刚收了批旧书,还没来得及整理,说不定有你要找的。”

陈宇点点头,走出图书馆。晚风吹过来,带着点护城河的潮气,吹得他打了个哆嗦。街角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洒在地上,像铺了层碎金子。卖烤红薯的摊子支起来了,铁桶里冒着白气,甜香混着煤烟味,往人鼻子里钻。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残玉,凉意透过布面渗进来,顺着骨头缝往下钻。走到路口时,看见两个孩子在拍洋片,“啪”地一声翻过来,是《西游记》的画,孙悟空正抡着金箍棒。陈宇突然想起残玉上的符号,说不定也是谁画的“故事”,只是他还读不懂。

公交车来了,“哐当”一声停在站台。陈宇挤上去,车座是木头的,磨得发亮。他靠着窗户坐下,看着路灯在玻璃上拉出长长的光带,像残玉上那些没走完的符号。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也许这些符号不是写的字,是画的路,指向前方,也指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