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陈宇一有空就往图书馆跑。古籍部的木头楼梯快被他踩出包浆,每一步都“咯吱”作响,像在替他数着翻书的页数。他把能找到的西夏文献翻了个遍,从泛黄的佛经到脆如薄冰的契约,从碑刻拓片到器物纹饰图录,但凡带符号的,都一一拍照、记录在笔记本上。那些符号有的圆如满月,有的方似印章,唯独残玉上的七个符号,还是像凭空出现的,没在任何纸页上留下蛛丝马迹。
周三下午,图书馆的老太太搬来个纸箱,说是清理库房翻出的民国期刊,让他帮忙看看有没有值钱的。箱子上印着“亚细亚火油公司”,边角都烂了。陈宇蹲在地上翻,指尖突然触到本《西北考古丛刊》,封面都粘成了块,他小心翼翼地揭开,纸页脆得一碰就碎,像风干的树叶。其中一篇文章标题是《西夏镇墓石考》,作者是个叫“李济之”的,字迹遒劲,像刻在石头上的。
文章里说,西夏镇墓石上的符号“多为菱形,四角带勾,意为镇压邪祟”,还附了张拓片,墨色虽淡,那菱形符号的四个勾却清晰得很,和残玉上的第一个符号几乎一样!陈宇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指尖捏着纸页,都捏出了褶皱,纸上的字迹被蹭得发灰。文章说这种镇墓石多见于西夏中期王陵,通常成对出现,左右各一,上面的符号能拼成完整的咒语,“如锁之双钥,合则启墓门”。
可他手里的残玉只有一块,上面的符号也不完整,缺角的地方像被人用锤子故意敲掉的,断面还留着新鲜的玉茬,不像九百年的古物,倒像才破成两半的。
他把文章复印下来,老式复印机“咔啦咔啦”转着,纸页出来时带着股油墨味,还热乎着。管理员老太太端着水杯走过来看了看,假牙在嘴里动了动:“找到啦?看你这几天魂不守舍的,我就猜这石头字不一般。”
“嗯,有点眉目了。”陈宇笑着说,把复印件折好塞进兜里,心里像揣了块暖玉,熨帖得很。
回到家时,他妈正坐在缝纫机前踩裤脚,线轴转得飞快。“又去图书馆了?”她抬头看了眼,“你爸今天咳嗽轻了点,说想喝你熬的小米粥。”
陈宇应了声,把复印件摊在书桌上,和残玉、贺兰山石碑的照片摆成一排。他妈端着盘苹果进来,看见桌上的东西,叹了口气,皱纹在眼角堆成了褶:“天天捣鼓这些石头字,眼睛都要熬坏了。你爸年轻时候也这样,对着块陶片能看半宿。”
“快了妈,”陈宇拿起残玉,对着光转了转,“这符号可能是镇墓用的,说不定能找到个大墓。你看这玉多润,肯定是宫里的东西。”
他妈没说话,放下苹果就出去了,缝纫机的“咔嗒”声又响起来,像在数着日子。陈宇看着残玉,突然觉得它像个钥匙,能打开九百年前的门。只是钥匙断了,他得找到另一半才能开锁,那另一半说不定就在贺兰山的某个土包里,等着被风吹出来。
晚上,他爹坐在藤椅上看电视,新闻里正播着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咳嗽突然厉害起来,脸都憋红了。陈宇赶紧递过杯温水,听见他爹嘟囔:“当年在贺兰山,要是再挖深点就好了……那老乡说山包上的符号,说不定就是镇墓石……”
“爸,您在贺兰山挖到过镇墓石?”陈宇赶紧问,心跳又开始发紧。
他爹摇摇头,喝了口水,杯沿在嘴边留下圈白印:“没挖到,听当地老乡说的。有座山包,石头上全是这符号,红漆刷的,太阳底下看着像血。后来想去找,赶上连阴雨,路塌了,就没去成。现在想想,那老乡说不定是骗酒喝的。”
陈宇没接话,心里却画开了地图,贺兰山、红漆符号、镇墓石、残玉……这些线索像散落在地上的珠子,他得慢慢把它们串起来,哪怕要串很久。
躺在床上,陈宇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上面有块水渍,像幅模糊的地图,一直延伸到墙角。他想起那篇文章,想起他爹的话,想起老头裤脚上的砂质土,突然觉得那七个符号在脑子里活了过来,像七个小人,手拉手围着他转圈。
窗外的月光很亮,透过纱窗照在书桌上的残玉上,泛着淡淡的光,像蒙着层薄霜。陈宇知道,虽然现在还没找到答案,但他心里越来越肯定,这残玉背后藏着个大秘密,像贺兰山深处的王陵,被黄土埋了九百年,等着被人发现。而他,愿意做那个披荆斩棘的人,哪怕要走很久很久,哪怕走到头发都白了,像他爹现在这样。
床头柜上的上海表“咔嗒咔嗒”走着,秒针在表盘上转圈,像在丈量时光。陈宇摸了摸枕头下的残玉,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像九百年前的风,吹得人心里透亮。他知道,明天得再去趟研究所,查查1958年贺兰山发掘队的名单,说不定能找到当年的队员,哪怕只剩一个,也能问出点啥。有些故事,总得有人听下去,有些石头,总得有人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