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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和珅的童年

他想起福建的日子:水师营的海风带着咸腥味,营房外的凤凰花红得像火,伍弥氏总爱带着和珅在海边捡贝壳,说要串成帘子挂在窗上。那时候日子虽不富裕,可心里是敞亮的,不像现在,堵得慌。

“去京郊,离着家近。”常保说得轻描淡写,伸手把佩刀收起来,刀鞘与刀身碰撞,发出咔 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清晰:“以后爹能常陪你玩了。”

和珅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刚冒头的乳牙。他不知道,父亲说这话时,喉结滚了滚,把那句“可咱家以后可能吃不上虾仁馄饨了”咽了回去。

夜里,和珅被尿憋醒,迷迷糊糊地想喊乳母,却听见隔壁父母房里传来压低的争执声。

他光着脚丫,踩着冰凉的地板溜到房门口,从门缝里往里看。

母亲伍弥氏坐在梳妆台前,背影抖得像风中的烛火。她手里攥着个翡翠镯子,绿得能滴出水来 ,那是她的陪嫁,当年从蒙古草原带来的,说是能保平安。

此刻她正哭着,声音哽咽:“你就不能忍忍?那些盐商哪个不是手眼通天的?你弹劾他们,有什么好处?现在好了,调去正蓝旗,那点俸禄够干什么的?善保还要读书,和琳还在吃奶…… ”

“哐当” 一声,是瓷器摔碎的声音。和珅吓得往后缩了缩,看见父亲背对着门,肩膀绷得像块石头。“忍?”

常保的声音低沉如铁:“我钮祜禄氏的人,什么时候学会忍了?那盐商把沙土当盐给水师,将士们嚼着沙子打仗,我能忍?”

“可我们…… .”伍弥氏哭声更响:“我们快成孤儿寡母了啊…… ”

“闭嘴!”常保猛地转身,和珅看见他眼睛里布满血丝:“我还没死!这柄刀,是尼雅哈纳用命换来的,不是让我们沾铜臭的!”

他指着墙上挂着的佩刀,刀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就算变卖祖产,我也不能让它蒙羞!”

伍弥氏没再说话,只有压抑的抽泣声在夜里飘着。和珅站在门外,小手攥着门框,忽然觉得那柄刀不像乳母说得那么厉害,倒像是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床上的,只记得做了个梦:梦里太爷爷提着刀在前面跑,父亲在后面追,手里的佩刀掉在地上,红宝石摔成了碎片,像一滴滴血。

第二天晨光熹微时,和珅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他揉着眼睛爬起来,看见父亲正往马车上搬箱子,母亲站在一旁,眼圈红肿,手腕上空空的:那只翡翠镯子不见了。

他跑到父亲房里,墙上的佩刀还在,可刀鞘换了个普通的黑牛皮的,那颗鸽血红的宝石,连同那只绣着海东青的刀鞘,都不见了踪影。

“爹,刀鞘呢?”和珅拉着常保的衣角问。

常保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脸上挤出一个笑容:“送去修了,等修好了,给你当玩具。”

和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看见父亲转过身时,悄悄抹了把眼角。他更不知道,母亲是凌晨天没亮,就揣着翡翠镯子去了琉璃厂的当铺,那只传了三代的刀鞘,也跟着换了五十两银子 ,那是他们全家北上赴任的盘缠。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时,和珅扒着车窗往外看。

驴肉胡同的老槐树越来越远,那扇朱漆大门上的匾额在晨光里闪了闪,像个模糊的叹息的影子。他忽然想起父亲昨夜的话,小声问:“爹,我们还会回来吗?”

常保望着车窗外掠过的街景,声音轻得像风:“等爹把刀鞘修好了,就回来。”

可他心里清楚,这一去,怕是很难再回来了。钮祜禄氏的荣耀,就像那只被变卖的刀鞘,丢在了京城的暮春里,只留下一点余晖,勉强照着这满洲寒门的前路。

和珅搬到正蓝旗营房所在的京郊时,刚过了四岁生辰。新家是个两进的小院,院墙是用黄土夯的,风一吹就掉渣,比起驴肉胡同的青砖大宅,寒酸得像个农家院。

院里有棵歪脖子枣树,树干上缠着藤蔓,乳母说这树怕是活不过今年了。

可和珅却觉得这里比老宅子好。

父亲不用再隔三岔五去福建,每天傍晚都会坐在枣树下,教他认字。

常保的字写得极好,笔锋像他佩刀的刀刃,又硬又利。他教和珅写“钮祜禄”说这三个字是“狼”的意思,是祖先在白山黑水间打猎时,给自己取的姓,要的就是那份狠劲。

“善保,你记住,咱姓钮祜禄,就不能像绵羊似的任人欺负。”

常保握着他的小手,在沙地上一笔一画地写:“就算家里穷,骨头也要硬。”

和珅点头,眼睛却瞟着院门口。

那里总蹲着几个穿粗布褂子的旗人孩子,正探头探脑地看他。

他们是营房里老兵的儿子,辫子乱糟糟的,脸上沾着泥,看见和珅穿着绸缎小袄,就咧着嘴笑,喊他“娇少爷”。

和珅不喜欢他们。有一次,他拿着母亲给的糖人出去玩,被那几个孩子围住,抢了糖人就跑,还把他推倒在泥地里。

他哭着回家,常保看见了,没骂那几个孩子,反而拿起鞭子,在他手心抽了一下:“哭什么?让人抢了东西,该打!有本事抢回来,没本事就忍着,哭是最没用的。”

手心火辣辣地疼,和珅却没再哭。他看着父亲严肃的脸,忽然明白,这里不是驴肉胡同,没人会因为他是“轻车都尉的孙子”就让着他。

弟弟和琳就是这时候出生的:那天产房里传来婴儿的哭声,母亲却晕了过去 ,她生和琳时大出血,家里没钱请好大夫,只能找营房里懂点医术的老兵娘来帮忙。

常保守在产房外,背对着墙手指抠着墙皮,直到听见“是个小子!”才缓缓蹲下去,肩膀抖得厉害。

和琳的到来,让本就拮据的家更捉襟见肘了。

母亲的奶水不够,只能买最便宜的米磨成粉,冲成糊糊喂他。小家伙瘦得像只小猫,哭声细弱,一到夜里就哭个不停。

和珅常常在夜里被弟弟的哭声吵醒,看见母亲坐在灯下,一边给和琳喂奶糊,一边偷偷抹眼泪,父亲则在院子里踱步,佩刀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