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雪终于停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灵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珅带着和琳跪在父亲灵前，磕了三个响头。刘全端来两碗稀粥，碗底沉着几粒黄豆，那是家里仅剩的粮食。

“少爷，”刘全的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咱们把保定的官封地卖了吧。那地虽然是祖产，但眼下……”

和珅摇摇头，眼神异常坚定：“刘叔，不行。父亲说过，那是祖宗的基业，就算饿死，也不能卖。”他知道保定的那片官封地，是钮祜禄氏最后的体面，若是连它都没了，他们就真的成了无根的浮萍。

刘全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他知道和珅的性子，一旦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白天，和珅开始清点家里的东西。库房里除了那对母亲留下的瓷瓶，就只剩下几件父亲的旧官服，还有一些不值钱的杂物。

他把父亲的旧官服翻出来，打算缝补一下，留着自己以后穿。官服的料子是上好的杭绸，只是有些地方磨破了，袖口也起了毛边。

夜里，和珅坐在灯下缝补官服。

刘全举着烛台站在旁边，烛火摇曳，将少年挺直的脊背映在墙上，微微发颤。和珅的针线活并不熟练，针扎在手指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却只是把手指放进嘴里吮一下，又继续缝。

“刘叔！”和珅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等我考上咸安宫官学，就能领俸禄了。到时候，我就能养活你和弟弟了。”

咸安宫官学是内务府，专为八旗子弟开设的学堂，能进去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和珅知道，以他家现在的境况，想进咸安宫官学难如登天，但他没有别的路可走。只有进了官学，学到真本事，才能有出头之日。

刘全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眼眶一热，赶紧转过头去擦了擦眼泪：“少爷聪明，一定能考上的。”

接下来的日子，和珅过得异常艰难。为了筹钱给父亲办葬礼，他不得不把母亲留下的那对瓷瓶拿出去典当。

当铺的掌柜一看他是个孩子，又穿着孝服，故意压价，最后只给了二十两银子。和珅心疼得厉害，却只能咬着牙接过银子。

葬礼办得很简单，没有吹鼓手，没有像样的祭品，只有寥寥几个街坊来送行。和珅捧着父亲的牌位，看着棺椁被抬上简陋的马车，送往城外的墓地。一路上，他没有哭，只是紧紧攥着牌位，指节泛白。

葬礼过后，家里彻底空了。冯氏卷着自己的东西回了娘家，再也没回来。和珅、和琳和刘全三人，就守着这座空荡荡的老宅过日子。每天的饭食就是稀粥配咸菜，偶尔能吃上几粒黄豆，就算是改善伙食了。

和珅白天出去打零工，给人抄写书信，或者帮商铺跑腿，换来几个铜板。晚上，他就着昏暗的油灯读书。

他把父亲留下的那些书翻出来，一本本细读。《论语》《孟子》《史记》 他像海绵吸水一样吸收着书中的知识，常常读到深夜，直到油灯燃尽才睡。

和琳很懂事，知道哥哥辛苦，从不哭闹。他会帮着刘全打扫院子，或者坐在旁边看和珅读书，有时还会奶声奶气地问几句。和珅总是耐心地给他讲解，尽管他知道，弟弟未必听得懂。

有一次，和珅帮一家绸缎铺抄写账目，掌柜的看他字写得好，又机灵，就多给了他几个铜板。他拿着铜板，第一件事就是去买了两个热乎乎的肉包子，飞快地跑回家。

“弟弟，快吃！”和珅把一个肉包子塞到和琳手里，自己拿着另一个，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和琳咬了一口包子，忽然想起了什么，把包子递到和珅嘴边：“哥哥也吃。”和珅笑着摇摇头：“哥哥吃过了，你吃吧。”

其实他根本没吃，只是想让弟弟多吃点。

日子虽然苦，但和珅从未放弃过读书。他知道，咸安宫官学的入学考试就在三个月后，他必须抓紧时间复习。他常常跑到国子监的墙外，听里面的先生讲课，一站就是几个时辰，冻得浑身发抖也浑然不觉。

有一次，他在国子监墙外听课，被里面的先生发现了。

先生见他衣衫褴褛，却听得那么认真，有些好奇，就叫住他问：“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在这里听课？”

和珅赶紧行礼：“学生和珅，家父曾是福建副都统常保。学生想考咸安宫官学，特来此处听课。”

先生听说他是常保的儿子，脸上露出一丝惊讶。常保的清廉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先生也有所耳闻。

他看着和珅冻得通红的脸蛋，还有那双充满渴望的眼睛，心里一动：“你进来吧，我给你讲讲。”

那天，和珅在国子监里听了整整一下午的课，先生还给他讲了很多考试的要点。临走时，先生送给了他几本珍贵的古籍，叮嘱他好好读书。和珅捧着书，激动得热泪盈眶，对着先生深深鞠了一躬。

回到家，和珅把先生的话牢牢记在心里，读书更加刻苦了。他常常读到深夜，眼皮打架，就用冷水洗把脸，继续读。

刘全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庞，心疼不已，却也为他的毅力感到骄傲。

窗外，北风依旧呼啸，卷着残雪扑打窗纸。

和珅不知道，此刻在紫禁城的某个角落，乾隆皇帝正在和大臣们商议，选拔八旗子弟，入咸安宫官学的事。一位大臣提到了常保，说他虽然去世了，但家风清正，儿子想必也差不了。

乾隆皇帝点了点头，记下了常保的名字。

命运的齿轮，已经在悄然转动。那个改变和珅一生的机会，正披着月光，穿过风雪，悄然向驴肉胡同深处的寒门子弟靠近。

和珅依旧在灯下苦读，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他知道，只要自己不放弃，就一定能等到云开雾散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