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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提着考篮如考场

考生们提着考篮,鱼贯而入,脚步声在青石板路上敲出整齐的回响。和珅的号房在“天”字第七间,推开门时,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房间狭小得可怜,只能容下一张木板床、一张缺了角的书桌,墙壁上还留着往届考生刻的打油诗:“十年寒窗苦,一朝定荣辱。”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子孤注一掷的急切。

他伸手摸了摸墙角的霉斑,指尖沾了点灰黑色的粉末,忽然想起父亲常保生前说过的话。

那时父亲还是福建副都统,夜里对着油灯批阅公文,忽然抬头对他说:“科举是正途,却是窄途。走的人多了,路就挤了,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把良心挤掉了。”

当时他才八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如今站在这逼仄的号房里,才忽然品出几分深意。

第一场考经义:题目是《论语》里的“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和珅提起笔,思绪一下子飘到了,于成龙身上:那位天下廉吏第一的誓言:在罗城任知县时,带着百姓开荒种地,自己却住着茅草屋,吃着糙米饭。后来官至两江总督,依然穿着粗布衣服,连肉都舍不得吃。

和珅把于成龙的事迹写进答卷,又引了《孟子》里“为政以德,譬如北辰”的句子,笔尖在纸上疾走,墨色浓淡相宜,连他自己都觉得,笔下如有神助。

交卷时,他瞥见考官扫了一眼他的答卷,微微点了点头,心里松了口气。

第二场考诗赋,题目是“御苑春深”:这是典型的应制诗,既要写景,又要颂圣,不能失了规矩,又不能写得太俗套。

和珅望着号房窗外,那一小片灰蒙蒙的天,想起去年随咸安宫的先生们,去圆明园赴宴的情景。那时御花园里的牡丹开得正盛,雍容华贵,香气满园,乾隆皇帝坐在龙椅上,听着臣子们的颂辞,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他提笔写下“牡丹灼灼映宫墙,御苑春风满画堂”,开篇先写景,接着又写“玉殿笙歌传雅韵,金阶雨露沐群芳”,暗颂皇帝的恩宠。可写到尾联时,他忽然想起自己和弟弟,当年在咸安宫的窘迫,想起那些寒门学子,寒窗苦读的不易,笔尖一顿,写下“莫道朱门多锦绣,寒门亦有栋梁材”。

写完后,他反复读了几遍,觉得既合了应制的规矩,又藏了几分自己的心意,才满意地放下笔。

最关键的是第三场策论,题目一公布,和珅的心就跳了一下:“论督抚专权之弊”。这正是他最擅长的领域。

在咸安宫读书时,他曾通读《明实录》,对明朝中后期督抚权力过大、形成藩镇之祸的历史了然于胸。

后来又听先生们,讨论本朝的督抚制度,知道如今各省的督抚,手握一省的财权、兵权、人事权,几乎是“一方诸侯”。

他铺开试卷,父亲常保弹劾福建盐商的身影忽然浮现在眼前。那时福建的盐商勾结地方官员,垄断盐价,百姓买不起盐,只能吃淡食。

父亲不顾阻力,上奏折弹劾,虽然最终扳倒了盐商,却也得罪了不少权贵。还有一次,他在宫里遇见十五阿哥永琰,听这位皇子低声议论权臣专权的危害,语气里满是沉郁的担忧。

这些记忆涌上来,他的笔尖一下子,就活了,墨水在纸上流淌,根本停不下来。

“今督抚握一省之财权、兵权,若遇庸吏则误事,遇贪吏则剥民,遇能吏则功高盖主。昔明之张居正,虽有辅国之才,然其任内阁首辅时,督抚多为其心腹,政令出自私门,几近架空皇权。本朝虽严察督抚,然天高皇帝远,地方之事,多由督抚专断。臣以为,当设巡按御史,权同督抚而直属中枢,凡督抚行事,巡按皆可监督,若有不法,可直接奏报圣上。如此互有牵制,方能保地方安定,无藩镇之虞…… ”

他越写越激愤,笔锋也越来越锐利,完全忘了坐在阅卷席上的考官们,大多是从督抚任上调回京城的。更忘了乾隆皇帝最忌讳的,就是臣下结党、分权掣肘 这位帝王一生紧握皇权,容不得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哪怕是出于为国分忧的本心。

交卷时,却没注意到收卷官接过他的试卷时,原本平和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手指捏着试卷的边角,指节都泛了白。

出了贡院,天色已经擦黑。门口的老槐树下,刘全牵着那匹老马,正不停地来回踱步。看见和珅出来,他赶紧迎上去,手里捧着个温热的食盒:“少爷,快趁热吃,我刚在街口买的炒肝,还加了您爱吃的肥肠。”

和珅接过碗,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的眼睛。他低头扒着炒肝,觉得这几天的疲惫都被这碗热食驱散了,却没看见刘全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刚才他在贡院门口等和珅时,听见几个考官低声议论,说有个考生的策论言辞过激,有离间君臣之嫌“还说那考生“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

刘全心里慌得厉害,却不敢跟和珅说,只能看着自家少爷吃得香甜,心里暗暗祈祷那考生不是和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