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总管一个身材高大的侍卫,往前站了半步,语气带着歉意:“末将倒是在理藩院,听过几次藏语,可也就会说‘吉祥’‘感谢’之类的客套话,真要翻译书信,那是万万不行的,别到时候译错了意思,惹皇上生气。”
另一个侍卫也跟着摆手:“我也是,去年跟着大人去雍和宫,听喇嘛念过经,可一句也没听懂,哪敢乱应承。”
海望的脸越皱越紧,急得在原地转了个圈,目光又扫过队列,最后落在了和珅身上:他对和珅还有些印象,毕竟是英廉大人的孙女婿,前不久刚升了侍卫领班,模样周正,做事也还算稳妥。
可他从没听说过和珅懂藏语,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和大人,您、您可有接触过藏语?”
和珅原本正低头想着事,前一日早朝时,乾隆皇帝翻漕运奏折的笑意,还在他脑子里转,琢磨着皇上南巡的心思,到底有多迫切,此刻听得海望问起,便抬了抬头,目光平静地迎上海望的视线,缓缓开口:“回总管的话,奴才懂藏语。”
这话一出,廊下顿时静了静,连雨声都仿佛小了些。
几个侍卫惊讶地看向和珅,显然没料到,这个平日里话不多的侍卫领班,竟然还藏着这样的本事。
海望更是愣了一下,上前一步,仔细打量着和珅,语气里带着几分狐疑:“和大人,您没开玩笑吧?您一个侍卫领班,怎么会懂藏语?这可不是小事,要是译错了班禅大师的书信,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和珅知道海望的顾虑,也不辩解,只是微微躬身,语气沉稳:“总管放心,奴才既敢应下,便有几分把握。早年在咸安宫求学时,曾跟班禅大师的弟子,学过几年藏语,日常对话、读写书信都还应付得来。眼下使者等着急,理藩院的官员,又还在路上,不如奴才先去驿馆看看,若是奴才应付不来,再等官员赶来也不迟,总比让使者在驿馆里等着,落了咱们大清朝的体面要好。”
他话说得有条理,既解释了懂藏语的缘由,又给了海望台阶下,态度恭敬却不卑不亢。海望盯着和珅看了片刻,见他神色坦然,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心里又急着解决眼前的麻烦,便咬了咬牙:“好!那咱们现在就去驿馆!和大人,今儿这事要是成了,我定然在皇上面前替您美言几句!”
和珅微微颔首,又转身对身边的副领班交代了几句,让他先带着其他侍卫回营房,自己则跟着海望往驿馆去。两人刚走出廊下,雨水就迎面浇了过来,海望一边小跑一边喊:“快!备轿!咱们坐轿去,能快些!”
和珅却摆了摆手:“不用了总管,驿馆离西华门不远,步行也就一刻钟的路程,坐轿还要等轿夫过来,反倒耽误时间。”
海望愣了愣,看着和珅已经迈步走进雨里的背影,也连忙跟上。雨水打湿了和珅的官服,石青色的缎面贴在身上,微微发沉,领口处冯氏昨夜缝补的针脚被雨水浸得有些模糊,却依旧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
和珅走得稳,脚步踩在青石板上,没有溅起太多水花,他脑子里却已经开始盘算,班禅大师的书信里会写些什么?是关于藏地的民生,还是茶马互市的请求?使者的态度如何?乾隆皇帝若是问起藏地的情况,自己该如何应答?
他想起枕头下那本翻烂的《藏汉大辞典》。当年在咸安宫,班禅大师的弟子确实教过他们几个学生藏语,可那时候他年纪小,只学了些基础。后来他觉得藏语或许有用,便自己找来了《藏汉大辞典》,夜夜在灯下苦读,遇到不懂的地方,就去雍和宫找喇嘛请教,一来二去,竟真的把藏语练得流利了。刘全总说他“瞎折腾”。
可他知道,在宫里做事,多一门本事,就多一条路。
雨还在下,两人很快就走到了驿馆门口。驿馆的朱漆大门敞开着,门口站着两个穿着藏青色氆氇长袍的随从,腰间挂着银饰,手里牵着几匹驮马,马背上的经幡被雨水打湿,垂在一旁。见海望和和珅过来,两个随从立刻警惕地看了过来,其中一个用生硬的汉语问:“你们? 是谁?”
海望连忙上前,掏出腰牌晃了晃:“本官是内务府总管海望,这位是御前侍卫领班和珅,特来为贵使翻译,班禅大师的书信。”
随从打量了和珅一眼,见他穿着侍卫制服,不像是什么大官,眼神里便多了几分轻视,却还是转身进了驿馆通报。
不多时,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从驿馆里走了出来,正是西藏使者洛桑丹增。他穿着一件暗紫色的氆氇长袍,领口和袖口绣着金色的祥云纹,腰间系着一条镶满绿松石的腰带,脸上带着高原红,眼神却很锐利。
这个叫洛桑丹增的人,上下打量了和珅一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用生硬的汉语说:“你们大清朝 就派一个侍卫来?班禅大师的书信,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译的。若是译错了,耽误了雪域与朝廷的交情,你担待得起吗?”
和珅没有动怒,只是微微躬身,语气平静:“使者放心,奴才虽只是个侍卫,却也不敢怠慢班禅大师的书信。若是奴才译得不对,使者尽可指出;若是奴才真的应付不来,理藩院的官员也正在赶来的路上。眼下天色不早,不如咱们先进去,让奴才先看看书信,也好让使者早些向皇上回话,您说呢?”
洛桑丹增盯着和珅看了片刻,见他神色坦然,不卑不亢,心里倒也有了几分好奇,便转身往驿馆里走:“好,那我就看看 你到底有几分本事。”
和珅跟着洛桑丹增走进驿馆,穿过一个小小的天井,就到了正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