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四年的登州,入秋就冷得早。风裹着海腥味,刮过卫所大营,把旗杆上的明旗吹得 “哗啦啦” 响,戚继光站在营房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刀。刀鞘是黑檀木的,被他磨得发亮,这是去年父亲临终前,亲手交给他的最大信任。
他想起来了:营外传来脚步声,妻子王氏提着个布包,袱走过来,棉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轻缓的 “踏踏” 声。她走到戚继光跟前,把包袱递过去,声音压得低:“里面是两件厚棉袄,东南海边潮,夜里值哨别冻着。还有你常吃的姜糖,晕船时含一块。”
戚继光接过包袱,触手温软。他看着王氏,她眼眶有点红,却强撑着笑:“家里你放心,爹的灵位我天天供着,弟弟读书也上心,不会给你添乱。”
戚继光喉结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又堵在喉咙口。他今年才二十五,登州卫指挥佥事的官,职刚做满两年,原本以为会在登州守着家,守着这片海,可三天前,一道调令从京城快马送来:调任浙江都司佥书,督理抗倭事宜。
“是不是东南的倭患……” 王氏没说下去,只是伸手帮戚继光,理了理衣领:前些日子,从浙江逃过来的流民,路过登州,个个面黄肌瘦,说倭寇把宁波象山给陷了,城里的房子烧得精光,百姓要么被杀,要么逃得没影。那些话夫妻俩都听在耳里,谁都没敢多提,怕戳中对方的心事。
戚继光握住王氏的手,她的手有点凉。“我去了浙江,会好好的。等把倭寇赶跑了,我就回来。” 他说得很坚定,可心里也没底。
他读过兵书,练过兵,可从没跟倭寇交过手。只听说那些倭寇里,有日本的浪人武士,还有中国的流民,手里拿着长刀,杀人不眨眼。
“你要记住,” 王氏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管打不打仗,先顾着自己。家里还等着你来。”
戚继光点头,把包袱挎在肩上。营里的士兵已经在门口列队,十几个亲信,都穿着整齐的盔甲,见他过来,齐声喊:“将军!”
带头的是老校卫赵卫国,跟着戚家父子当了二十年兵他上前一步:“将军,马匹都备好了,行李也装车了,随时能走。”
戚继光翻身上马,缰绳一拉,马打了个响鼻。他回头看了一眼,王氏还站在门口,越来越小,直到被营门挡住。
“走!” 他大喝一声,双腿一夹马腹,率先冲了出去。身后的士兵们紧随其后,马蹄声 “哒哒” 地踩过登州的石板路,朝着东南方向而去。
戚继光翻身下马,走到老婆婆跟前:“老人家,你们是从浙江来的?”
老婆婆抬起头,眼里满是血丝,看了看戚继光的盔甲,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士兵,点了点头:“我是从象山来的。倭寇上个月破了城,我儿子为了护着我,被倭寇的刀砍了…… 我带着孙儿逃出来,走了快一个月了,不知道往哪儿去……”
戚继光心里一沉,又问:“象山现在怎么样了?倭寇还在城里吗?”
“在、 在啊!” 旁边一个年轻汉子接口,他胳膊上缠着布条,渗着血:“倭寇占了城,天天杀人放火,抢东西。我们村的人,逃出来的没几个。我婆娘和娃都没了……” 他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周围的流民听到这话,都跟着哭了起来。有的说自己家的房子被烧了,有的说自己的亲人被倭寇杀了,哭声一片,听得人心头发紧。
赵卫国在旁边皱着眉:“将军,这些流民太多了,咱们要是停下来,恐怕会耽误行程。”
他翻身上马,再次看向那些流民。他们站在路边,看着他,眼神里有期待,也有担忧:他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劲,比任何时候都坚定:不管前面有多难,不管倭寇有多凶,他都得把这场仗打赢。不为别的,就为了这些想回家的百姓,为了守住这片土地。
“继续走!” 戚继光大喝一声,策马向前。马蹄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急,更有力。风还在吹,可这次,他感觉不到冷了。他知道,东南的海边上,有更重的担子在等着他,有更多的百姓在等着他。他必须快点,再快点,赶到浙江,赶到抗倭的前线去。
走了没多远,前面又传来马蹄声。赵卫国警惕地拔出刀:“将军,小心!”
“是!” 士兵们齐声应和,声音响亮,震得路边的树叶都落了下来。
马蹄声再次响起,比此前更快,更急。戚继光骑在马上,风刮得他的盔甲 “哗哗” 响,可他一点都没感觉到。他脑子里只有文书上的字,只有那些流民的哭声......
东南的天,已经阴了。可他知道,他必须带着这支队伍,冲进去,把黑暗驱散,把倭寇赶跑,还给东南百姓一片安宁的天。
这条路,不管有多难,他都得走下去,一步都不能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