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东方才泛起一点鱼肚白。
戚继光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前头。他身上的盔甲沾着夜露,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渗进皮肤,可他半点没在意。
队伍里的亲兵们,也都精神紧绷,脚步声踩在江边的泥地上,发出 “沙沙” 的轻响,没人敢多说话:他们心里都清楚,早一刻到台州,就能早一刻帮上忙。
钱塘江就在眼前了。
雨刚停没多久,空气里满是水汽,吸进肺里都带着股潮意。
江面上飘着一层薄薄的雾,像给江水盖了层纱,远处的山影朦朦胧胧,只能看见个模糊的轮廓。渡口边停着几艘渡船,都是用结实的木头做的,船身被江水泡得发黑,一看就用了好些年。
船夫们正忙着收拾。有的在擦船桨,把上面的水珠子抹干净;有的在检查船绳,时不时拽两下,看看结不结实;还有的蹲在岸边,捧着粗瓷碗喝热水,哈出的白气很快就融进了晨雾里。
看见戚继光他们穿着盔甲过来,船夫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
先是一个年轻船夫凑了过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的盔甲,小声跟旁边的人嘀咕:“这是当兵的吧?看着好威风。”
“别瞎看,说不定是去办要紧事的。” 旁边的老船夫拍了他一下,然后整理了下腰间的粗麻绳,迈步走上前。
这老船夫看着得有六十多岁,皮肤黑得发亮,是常年在江面上晒出来的。手上满是老茧,指关节粗得像小萝卜,一看就知道是常年握船桨、干重活的人。他走到戚继光马前,微微弯着腰,声音带着点沙哑:“几位将军,是要过江去杭州?”
戚继光勒住马,点了点头,语气急切:“麻烦老丈,我们不往杭州,要尽快过江,赶往台州。”
老船夫一听 “台州” 两个字,先是愣了愣,眼睛眨了两下,随即重重叹了口气。那口气叹得又深又长,像是把心里的愁绪都倒了出来:“又是去打倭寇的?前几天也有一队兵从这儿过江,说是去宁海支援,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这话一出口,周围的船夫们瞬间就安静了。刚才还小声议论的年轻船夫,此刻也低下了头,手里的船桨攥得更紧了。
戚继光心里 “咯噔” 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翻身下马,走到老船夫身边,声音放低了些:“老丈,您知道宁海的情况?”
老船夫蹲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着的旱烟袋。烟袋杆是枣木的,被摩挲得发亮。他慢悠悠地从烟荷包里捏出烟丝,往烟锅里装,手指因为常年抽烟,指缝里都带着点黄:“怎么不知道?我侄子在宁海城里开了个小铺子,卖些针头线脑的。前几天托人带了封信来,说倭寇把城给陷了。”
他顿了顿,装烟的手顿了一下,声音也沉了下去:“那些倭寇跟疯了似的,街上的铺子全给烧了,火光冲天的,晚上在江这边都能看见。还杀人,见人就杀,不管是老人还是孩子…… 我侄子命大,从后墙翻出去才逃出来,现在连躲在哪个地方都不知道,信里就说活着,别的啥也没敢写。”
旁边一个穿短打的年轻船夫忍不住了,他攥着拳头,脸涨得通红,插话道:“何止宁海!我前几天去象山送东西,听那边逃出来的人说,象山更惨!倭寇把城里的男人都杀了,尸体堆在街面上,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女人和孩子更可怜,要么被他们绑着带走,要么就被活活烧死在房子里!”
他说着,声音都开始发颤:“有个逃出来的妇人,哭着跟我说,她亲眼看见倭寇把人家的孩子挑在刀上玩,孩子哭得撕心裂肺的,那些倭寇还笑…… 那可是活生生的孩子啊!”
这些话像重锤一样,一下下砸在戚继光心上。他此前在军营里,也听过不少关于倭寇残暴的传闻,可那都是听说,没这么真切。现在从船夫嘴里说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让他胸口堵得发慌,一股怒火从心底 “腾” 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站在戚继光旁边的赵卫国,是跟着他多年的亲兵,性子最是火爆。他攥着拳头,指节都捏得发白,咬牙切齿地骂道:“这群畜生!简直不是人!等咱们到了台州,定要把他们碎尸万段,给百姓们报仇!”
老船夫点燃旱烟,用火柴在鞋底蹭了两下,火苗 “噌” 地起来,点着了烟丝。他抽了一口,烟雾从嘴里喷出来,缭绕在他脸上,遮住了大半表情,只露出一双满是担忧的眼睛:“将军,你们可得加把劲啊!再这么下去,东南沿海的百姓就真活不下去了。此前官府也派过兵,可那些兵不争气,倭寇还没到跟前呢,有的兵就扔下兵器跑了,连百姓都不管!”
“我们跟那些兵不一样!” 一个年轻亲兵忍不住开口,声音响亮:“我们将军说了,这次去台州,就是要把倭寇赶下海,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绝不像那些怕死的兵,临阵脱逃!”
老船夫抬眼看向戚继光,眼神里多了几分期待。他把旱烟袋从嘴里拿出来,在鞋底磕了磕烟灰:“将军,我信您!看您这队伍的精气神,就知道是能打仗、肯为百姓拼命的。您要是需要帮忙,我们这些船夫都愿意出力,哪怕是给你们撑船运兵,白天黑夜地划,也绝不含糊!”
“对!我们帮您!” 旁边的船夫们纷纷点头,七嘴八舌地应和。
“我这船结实,一次能多载几个人!”
“我划了三十年江了,再大的雾都能辨方向,保证不耽误事!”
“只要能打跑倭寇,让我们干啥都行!”
戚继光看着这些朴实的船夫,心里一阵温暖。他朝着船夫们拱手,语气诚恳:“多谢各位乡亲!你们的心意,我记在心里。等我们打跑了倭寇,定不会忘了你们的恩情。”
说罢,他转身对队伍喊道:“兄弟们,分三批过江!注意脚下,别磕着碰着!”
亲兵们齐声应和,开始有序地登船。渡船不大,船身也就两丈来长,一次只能载二十几个人。戚继光跟着第一批人上了船,他扶着船舷,看着江水缓缓流动,江风拂过脸颊,带着水汽的凉意,可他心里的怒火却烧得更旺了:他恨不得立刻飞到台州,跟倭寇拼个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