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中午回到家,朱子奇便病了,饭也不想吃,水也不想喝,只感到胸闷不好受。像坐了一趟闷罐子车从一节节坎坷颠簸的路上好不容易出了车门。他本是有高血压病的人,这一病还不轻,真有病来如山倒之势!张淑华给他量血压时,吓了一跳,血压上升过200汞柱,低压都达至120了,吃片寿比山也不管用,通知崔干事、马付主任,逼着他用车送住进了岭北最好的医院——三甲人民医院。

听说朱子奇病倒了,还不轻,社区的头们,工作人员以及上级单位的领导和他的朋友都拎着贵重补品水果点心到医院来看他,单间病房里的桌上,床下被礼物堆塞得满满的!弄得张淑华头都有些大了,吃又吃不了,处理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她还拒绝了一些,有些人只好掏了现金,弄得朱子奇、张淑华反倒头痛,他们不缺钱、不贪心,不像有的人,借此机会捞一把,过去在部队受到的教育锻炼还是在发挥作用,只是转业之后,官场生活的不如意,使他的锐气挫了,斗志衰了,才产生了不想作为难理民情,干满点混到头的想法,社会也他妈就是还存有虚伪的现实,不巴结你,不图你什么的,冲着昔日的老脸旧情,也有来探长问短的,或还有方癫子那样的到“仇人面前来满敬酒”的,朱子奇的这场大病的突来,内情者猪都能猜到:是因春雨事件遭方癫子等少数居民围攻吵闹气出来的。马付主任等劝他不必计较,劝他安心养病,社区工作就这样,大到属政府行政部门管理的许多职能,如城管、治安、环保、计生、医疗、社保具体到吃喝拉撒,养鸡养猫、发放蟑螂老鼠药,发避孕套等,样样都要到位,样样都难如一,人多嘴杂,诉求各一,你想少一事,偏偏会多一事,再大的本事你又怎能满足得了人人的要求,满足不了,就会有意见,那我们当领导的气都会气不过来哩!还是宽心架木排,浮萍浪渣不理它……朱子奇望着支架上挂的点滴瓶,叹了声以十分复杂的心情说:“老马,我谢谢大家也谢谢理解。作为一把手,我岂能不明白这一点,但马主任,你的话,我还不能完全苟同,你不能学我像我,我是秋后蚂蚱,没几天奔头了,今年都58了,你还年轻,还不到四十五,还有前途啊!你思路好、肯学习、有魄力又有文凭。我病了,你还是要把担子挑起来,克服浮躁易冲动毛病,不要与群众对立,中央强调以民为本,创造和谐,我这两年没跟上,有愧,身体又不好,补都补不上了,你千万要担起担子有所作为呀,东苑片的事,你先安排些民工去搞一搞,彻底不了,也治治标吧,争取往后少出些乱子吧!能求安稳就好啊!完全没有意见是不可能的,不要再来用我的工作思路态度,弄出一大堆意见来不好了。不说老百姓意见大,上面也会有不好的看法了。唉,我等中心领导来了,要把准备提前退的事向他们说了!另外,你回去忙后,千万别说我是被气病的啊,是身体原因、年龄原因,过去战争上落下的病,你要多宣传呀!这个病,来如山倒,住院是正常的,千万别说是气病的,更不要把实情报到中心领导那里去,还有崔干事,嘴一定要稳!免得说我朱子奇几十年的老革命,气量那么小,我不气,我是要生病了,是要生病了,老马,你知道吗?说我气病,是别有用心,是少数群众认为!”我可不是三国时的周瑜呢!

马付主任号马云程,是有文凭的大学生, 那年机关处室裁员,放到社区来的,心中有过不少的怨言,但也只在心中,工作还是认真干。朱子奇,像有意让位给他,他对朱子奇也贴得较紧,他点头扶着朱子奇的一只手说:“你放心吧,我明白了!过两天我再来看你!”随之转向便挥手出了病房!其实,马云程心中明白:朱子奇是硬撑着说这番话的,是气病了也不能说的话,他更能理解,几十年的老革命素质岂能被人低估,胸襟气量岂能像三国的周郎随意被人笑话,至于要准备提前退了。那更不是他的内心话。几年的共事,他对他的顶头上司太了解了。张淑华在送马云程步下住院部大楼的楼梯时反复对马云程说“马主任,我家老朱的性格为人你最了解,如今他确实病了,又一直与上级呕着气干工作,他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可是要多担待一些呀!”马云程边下楼边说:“张大夫,您请回,您也放心!都是份内事,用不着叮嘱。”为使张淑华传言给朱子奇拉紧他俩的距离,他还有意说:“其实就朱主任的能力水平比上边有的人强远了,就因张那文凭,少那背景,性情耿直,上不去啊!这现实社会呀,尤其是改革开放后,不会傍,不会吹,不会送,不会去巴结被憋屈的人才有的是。”《升官记》中的徐九经把官场社会的阴暗玄机道得太明白不过了!他本想说,自己当年改制时若会经营官场之道,也不会从机关放到这基层社区搞服务工作了。只说,“咱朱主任就输在太看重自己的傲骨了!也好,一辈子能傲气到底的人才是真英雄,古人陶渊明、郑扳桥,谁不为其‘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气节而折服。张淑华说:“马主任,您这话,咱老朱会爱听,我一定如实转叙于他,让他早退了把这班交给你吧!”马云程忙摆手说:“张大夫,甭甭,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朱主任很快会治愈康复的,他仍是我们的领导。”“那好吧!我就不送了。”她与马云程挥手转回到病房:

张淑华回到朱子奇病房后,朱子奇便问:“怎送了这久。”张淑华便把马云程的那些话,向朱子奇转叙了一遍。朱子奇听后笑说:“这个马云程呀,还真是想当个能读懂我朱某的人!”张淑华于是坐到床边边削梨便顺势劝说:“子奇,你就真的写个报告提前两年退了吧!有退路有清闲日子你怎就不晓得过呢?别人没有你傻,你看原来司法办的何主任,比你还年轻两岁,工作稍干的不顺心,就写报告提前退了,上面批都批不赢,落得上级家里都高兴该有多好。老朱,别倔啦 !倔最后是自己吃亏!”朱子奇伸手接过张淑华削好的一只雪梨啃了一口说:“老张,我与那些人不同,他们原本只有撞钟做和尚的思想,挨了方丈的批,自然就愿日头早落,我是雄心折翅,英雄未路,江湖术浅,被人戏了!那些王八羔子嫌我多事,嫌我傲资格,我就是傲怎样?我偏不走,偏要胀他们的眼睛,偏要他们奈何我不得!我学陶渊明的不事权贵的骨气,但不学他眼不见为净的逃跑哲学!我学徐庶事曹,明白吗?待出了院,我还去上班,还去点卯,今后,只要不出大的乱子,混也要混到退的那天,这是国家规定的法定年龄,谁也得认!”朱子奇说的这才是他内心的真话、实话,张淑华有些不高兴了,“唉,真拿你个倔脾气没办法,难怪,马主任说对你的性格为人很了解的,你又何苦要以那点老本,呕着气顶着上级干事呢?依我看,你这也不是什么骨气了,而是傲气骄傲不识大体。”“好吧!你也不要与我生气了,回去做饭去,让我静一静,上午只有半瓶吊了,待会我按铃叫护士就是了!”张淑华提着钣盆匆匆回家了,她像提着个空落落的灵魂,追赶前面的影子,老伴太不让她省心了。

朱子奇的这种占着毛坑不拉屎的作派,傲气不识大体很让他的同事,下级不好合作也害怕,乃至包括现在在中心负责,原是他下级的王主任对他都是敬而远之的。除了胆大的方癫子,怪老头们时不时,找些事头挠挠背,烦他一下,无人敢为,对于居民们越级投诉到王主任那里的一些事或上访的事王主任也只能耐心说服,解释原样发回,不敢直接插手干预,问题激烈时,要求强烈时,王主任也曾想过甚至放到会上议过,欲调个人来替换他,都因他不愿退,没有理由,让他只挂个名,找个得力帮手来,都是怕婆婆厉害,不愿来,有些闯劲的马付主任当初调来时,还是做了好多工作,征得朱子奇的同意,由组织部的一名付部长亲自送来的!但调入后,满腔热情想重新在任干点事的马付主任的一些正确想法、计划、措施都因得不到朱子奇的支持而搁了摊,所以他后来在遇到每发生了大事后,带发了他原在机关不情愿下到基层的心底牢骚,添到新的怪话牢骚中来,便说他当不了家,有事去找朱主任。朱子奇大权独揽的思想严重,他不认为是付主任马云程不支持他的工作,而是不越矩,识相。只要将球抛给了他,拍不拍得起来,发不发得出去,则是他的事了。居民群众利益在他的心中已经无足轻重了!朱子奇因背资历包袱,典型坐大不作为,越来越显得尾大难掉了!

马付主任不想混日子,骨子里不服输,换了环境,怨气归怨气,还是想有所工作成绩,他一方面表现在朱子奇面前配合,多尊重他的话语权,贴近和朱子奇的印象距离能顺利将班交到手里,再行自己的计划打算!一方面,他想趁朱子奇大病住院期间,不在守傻等了,向上面要人探上级态度把他扶正逼他退下来。他先电话里把朱子奇病了住院的前因后果向中心的王主任照实说了,他了解朱子奇的矛盾心理。没替朱子奇打什么埋伏,甚至还添油加了醋。王主任当时没吭声。

王主任号王义兵,年龄还只有四十多,出身工人家庭,高中毕业后,下过乡,插过队,恢复高考后上了三年大学,学的是汉语言专业。在朱子奇当某公司政工科长时,他曾是朱子奇手下的一名组织干事,朱子奇欣赏王义兵的才干与办事作风,什么任务交把他都能保质保量提前完成,他放得心。特别是王义兵写得一手好字,宣传部里想挖,朱子奇一直不肯,那时,朱子奇转地方工作后,也很红,说话也很管用,上面也都采纳他的意见,于是便让王义兵在他手下好好干,曾放出风,朱子奇会到公司去当党委付书记。朱子奇也就专意栽培王义兵,准备自己上升后,把王义兵带到身边,这时王义兵也是付科长了。不久事情起了戏剧性变化,在一次上级组织的干部人事考核中,与检查组的一位领导发生了意见分歧,还拍了桌子。从此,朱子奇的刚性作风在上级心里便有些灰了,倒是王义兵的中庸之道,博得检查组的好评,不久便扶正调往工会去当了主席,公司改革分理社会职能,组成社区管理中心时,王义兵又被调往中心去任一把手,跃升为正处级, 而朱子奇仍在政工科当科长,眼看年龄渐大,身体不好,提升不再有望,便请求组织让他到一个合适的单位去养老干两年退休。他觉得如今的社区组织不错,找到王义兵,王义兵对这位老上级不敢拒绝,便好言抚慰他到了凯进岭社区。位置的调换,双方职务的变动与升迁,王义兵知道已打破了朱子奇的心理平衡,他不想无端去引发来自老上级的风风雨雨。但职责在手,有的又不得不硬起腰板要显出些领导者的作风,社会上,对于一把手的工作意见,大多数人都是唯若与恭听的。有次,他布置完任务后,有意征求朱子奇的意见,不料朱子奇说他是不切实际的发号施令。如查禁大大小小的麻将馆,打狗关鸡鸭,他说,他没那个本事,他可以一枪打死个敌师长,却无能去关押一个赌徒,打死一条狗,这是社会病,他治不住了。王义兵笑着说了句:“老领导遇到新问题,不敢碰硬了么?我们作你后盾嘛!”朱子奇一拍桌子,跳了,“老子几时怕过碰硬,子系中山狼,少到我面前来这套,我说的是实情,他们不敢说罢了,你们心中无数,墙上贴过多少次黄赌查禁的通告,撕了几多次,又贴了多少次,好多是地方政府的呢,有效果吗?不照样月儿弯弯照九州,家家户户麻将声吗,这里闻听说因赌出了人命,那里因赌又遭了窃吗?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说一说,布置一番就行了吗?”下面一片嘘声,王义兵被顶撞得面红脖子粗,或者干脆说被这位老上级训斥得不敢抬头,他小声说着再次征求意见:“老领导,依您看,要怎样才能治理好当前的社会乱象社会环境呢!”朱子奇说:“那是政府和你们领导的事了,我们基层工作不是一支枪,不能随便去乱放一通的!要烧掉一丛荒草荆棘,一边烧一边下雨是不行的。朱子奇不作为,难作为的这种背后认识虽不无道理,实则是他不想作为的借口。

“哦,基层工作不是一支枪,不能由领导指使去乱放一通的!”王义兵心里默念着,朱子奇的这两句话,他也知他是以社会问题多,以作不想推动工作的借口!从此,他不敢在他面前随意说话了,反过来,左一个老领导,又一个老领导,不当之处,多请批评理解,并说,他所在单位的工作,他是放得心的,今后少过问就是了。于是,凯进社区的工作便有了点独立王国的味儿了。

马云程当时在电话中没讨到结果。第二天上班后,骑上摩托突突突一阵奔跑,走进中心王义兵设在四楼的办公室,正办公的王义兵给他泡了茶,递上烟说:“老马,还是那现事,你就甭用说了。你的想法,那是添乱,派新领导去,朱子奇不主动提出来退下来,你说谁敢去挤兑他。再说,谁愿意去你们凯进岭。我已暗里物色过人,征求过意见啦!”马云程已探出,即是朱子奇退下来,也不会是由他接班,心里像喝了杯冰水,凉到脊背,他只有充当助手,为副干活的份。他笑笑从沙发里站起,“那好吧!既然是一龙把住千江水,你们当上级领导的也怕得罪人,那我这个副职一切仍外甥打灯笼照舅(旧)吧!”王义兵批评说:“老马,你的话里有牢骚啊,也不是照旧,还是要有工作创新嘛!朱主任只是身体不好,他资历老,工作经验还是丰富的,我们就多适应些。以人为本,牵涉人事变动,还是要慎重些呀!真要变动,老马,目前情况下,你就多担待些吧!我代表中心谢谢你啦!只要能维稳,你们的工作就是做好了一大半啦!”王义兵主动和马云程握了握手目送马云程走下办公大楼,马云程情绪低沉的离开中心办公大楼边走边想:多担待,让我怎么多担待呀!又不放心给我权力,我说话不灵嘛!他又想起王义兵主任的话,谁愿意去你们凯进进岭,怎么不像是领导说的话呢?凯进岭无非真被朱子奇变成独立王国了,无非是有那么几个喜生风惹事的人难治,无非是问题家庭多一些,上面想管又棘手,又头痛,夹个朱子奇难办,不管又不行,只好说,真要变动那要等待时机。好吧,那就等待时机吧!等待谁借东风来吧,这种身处被动困境的要死不活的烂摊子,我是无能为力了,能维稳就是做好了工作的一大半,我是不敢保证的!也好,天塌下来,有长子顶着,我是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