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运喜一拍桌子,气急败坏地说:“咋?冤枉你啦?照你说,社员群众的眼睛都叫鸡屎糊住了?嗯,你也不嫌恶心,发饲料时仓库保管专门给里边搅了一锨老鼠屎,你居然还生吃哩。我看你是不想认识这个问题,好,我找一个人替你上来认识认识!”

他朝台下搜寻地望了望问:“喂,刘冬花来了没有?”

台下墙角旮旯的一个年轻媳妇站了起来,立即小声回答:“来……了。”

运喜声调稍微平缓了一点,对已经站起身正在那儿一时还不知所措地扯着衣服的狗剩媳妇说:“你不用上前来,就站那儿。是这,你先替自家男人表明个态度,咋样?”

狗剩这个媳妇嘴快,在女人窝窝有个“酸辣子”的绰号。此前,她倒是给姐妹们偷偷哭诉过狗剩在饲养室用铁瓢偷煮牛料只顾他吃的丧德事,可在社员大会上,支书让她当众揭自家男人的短处,她却一时犹豫着不愿开口。

运喜看她心有余悸,提示地说:“你知道多少说多少,主要是看你们家个态度喀。”

“酸辣子”还是有点不情愿,小着声说:“谁屙下的让谁去舔,又不是我偷吃的!”

一看“酸辣子”不愿意配合,他只好开导地说:“谢狗剩是不是你男人?嗯?这点忙你都不帮还算啥两口子?要你替他说两句话么,是叫你到澄县担炭去呢!今天,只要你当着这么多人说他不是你男人,我就有我的拿法。说句实在话,这是让你替自家男人认识认识,也是帮他改邪归正哩,又不是让你随着众人把他往沟里掀哩,连这个轻重你都掂不清!要不然,咱把这事情往公社上交也行。反正我这个破支书胳膊太细,也是硬撑着端人家这个大老碗哩。到时候人家公社要逮人法办随咋处理,你也别寻死觅活来找大队,到时我也没办法喀。”

“酸辣子”在娘家上过台子唱过戏,站在人多处倒是不怯场。一听支书那意思,这个事情今天是搁不下了,看来不替男人把这事搪过去不行,于是便不敢再推辞地说:“好嘛,说就说……”

运喜一看“酸辣子”总算是明白过来了,马上大声招呼下边:“都不要说话,听狗剩媳妇给大家讲讲整个事件的经过。”

“酸辣子”一看大家静了下来,便大大方方地说:“阴历五月初五那天,我娘家东马村过追往庙会哩。我想,自打忙罢后我们两口儿也没拜见过我家父母,就想趁歇晌那阵子去把老两口看一下,顺便跟个会。先天夜里,我跟他商量,他说他不去。到了第二天吃早饭从食堂出来,我又要他去,任咋说他也不理我……”说到这里,她突然十分生气地对着大伙儿提高了嗓门问,“让大家说说,自打我刘冬花嫁到半阁城,是不是三六九跟会不过日子的人嘛?谢狗剩,你娃儿今日在多人之地把你的本事成尽,我如果糊半个嘴说不过你这个狗奴才我就不是人!我问你,正月初三,我叫你给我娘家拜个年,你为啥不去?说嘛!女婿娃一年一年不给丈人爸孝敬个啥啥,去屋里转一下是要你娃的银子还是要你娃的脸哩?人家白白把女子给你抓养大咧,嗯?你说,你对我娘家爸咋来的这么大的仇气?”

说到这里,她两手交叉在胸前再不继续往下说,看那样子非得让狗剩众人面前给她回答出个子丑寅卯不可。

平日里,谢狗剩在人前说官话委实是不行,窝在家里跟老婆吵架却会一点儿。一看老婆在众人面前居然敢揭他的老底,大男人那点脸皮也实在是挂不住了。只见他趔着脖子十分生气地说:“你个能怂!咋去哩?给老汉去时揣个驴卵子当孝敬嘛?”

一听狗剩在群众大会上居然敢开口骂她娘家大人,“酸辣子”也不示弱地当众犟嘴说:“呦,这么好的东西,那你得给你先人孝敬孝敬!过年就献在你家牌屋子前,让你爷、你婆趁着热乎也尝尝驴蛋那口鲜味儿!”

真是翻了天了。在村上,一个妇道人家平日里哪敢和男人顶嘴?狗剩这阵也忘记了自己正在挨斗的身份,居然直着脖子大声吼道:“贱货,这阵尽你张狂,回去咱再算账!你等着嘛,小心老子把棒槌给你狗湿的磨成刀子……”

运喜一看狗剩总算进入了角色,站在台口像劝小两口吵架似的说:“哎,哎,狗剩,你咋是个这号货些?有理不在声高嘛,你不跟着婆娘看老丈人还有理了是不是?”狗剩似乎一下子明白过来了自己正在挨批判的身份,便再不说话。

一看狗剩被呵唬住了,运喜转过脸又对“酸辣子”说:“哎,狗剩家的,算了算了,串亲戚这件事情就不要在这儿提啦。谁家也没挂无事牌,这个嘛,你是对的,大家也都理解。如果要吵,回到家你们两口儿慢慢吵去,全体社员群众也没那闲工夫听你们狗扯羊皮。这样,你尽管继续大胆揭发,让我看他小子这阵还敢把你咋着?”

“酸辣子”给了支书个面子,气呼呼地接着说:“他不去,我非得要他去。眼看天不早了,这个死挨刀子的一直钻到生产队饲养室不闪面。我头次去,他推土垫圈哩;我又回去在家耐心等了一小会儿,二返身再去,还是没见他动窝,门却在里边插着哩。我敲了半天,他就是不开。我气急了,拣了块砖头就砸门……你当咋哩?他个挨刀子的熏得一脸草灰,他……在……那儿,用水瓢煮着头牯饲料,一个人,偷……偷着喝哩……哩……哩。”

“酸辣子”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了,撩起衣襟擦了一把眼泪。继而,她两眼冒火地指着台前站立的丈夫号啕大哭,且边哭边骂:“你说你的心咋恁毒?你一个人偷吃,都不怕把你自个撑死?我和娃等着你一块出门,只说在娘家能混上一口算一口。大半天过去了,我们娘俩只喝了食堂那半钵子糊糊……驴驴娃,说起来都快……快三岁了,还不会走不会爬,把我娃饿……饿得揭墙上糊过糨糊的旧花纸吃哩。你说,嫁下你这个没一点本事的人能咋?嗷,就算你心里没我这个外姓之人,驴驴总还是你下的种吧?你咋不说给我娃也偷偷剩一口?要真的把我娃饿……饿死了,活下你一个老驴湿的留在世上能咋!”她泣不成声地还要数说,台下那些眼软的女人已跟着她号哭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