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民兵连长谢有福不失时机地站起身来,举着拳头领着大家高呼了一阵口号——
不忘阶级苦!
牢记血泪仇!
总路线万岁!
大跃进万岁!
人民公社万岁!
万万岁!
台下群情激昂,一呼百应。自从“呼口号”这一新生事物传到半阁城,很快被群众大会这一集会形式发扬光大了。每每人们怒不可遏、或者想营造一点气氛时,便会运用此法来缓释或烘托。尽管呼的口号词语因会而异,有时公社还专门印发一些口号传单,但是,对于在政治思想方面永远都跟不上趟子的山民们来说,口号的内容委实是个不咋重要的事情。有时,甚至他们也不知所云,只是觉得郁闷难忍时,只有扯命地呼号起来,心中才十分畅快。
运喜一看斗争大会是开得恰到好处了,对着台前站立的两个倒霉蛋说:“这个这个,你们两个先下去。”
台下,大多数妇女还不时地撩着衣襟擦拭眼睛,不大的低泣声依然不绝于耳。
运喜扫视地溜了台下的动静,感觉到火候基本刚好,便无事一般地敲了敲桌子,严肃地开口说道:“(这个这个)下边静一静,好我个神哟!”
经他这么一吆喝,台下也就有点肃静,他这才接着自己的话题继续开讲。
“嗯,咱们有些人,我看也是趁着别人的灵堂哭自家的恓惶哩。嗯,看《三国》哭天抹泪,替古人担忧。(这个这个)这事就算处理过了。我们共产党是最讲实事求是的,我看刘冬花同志刚才的揭发就很实事求是。在和错误倾向做斗争时,不但要有革命勇气,要敢于大义灭亲,甚至说要把命豁出去!冬花同志说得很好,这充分说明我们的社员很有基本的阶级觉悟嘛。不过,咱把话又说回来,谁家没有老人娃娃?大人还好说,碎仔儿娃娃小嘴一张一张地跟在大人后边要吃的哩,你把空馍笼卸下来能给娃娃取个啥?这号事情,搁谁心里也不好受喀。唉,造成全村目前这个恶劣局势,都是我这个支书没把大家带领好喀。在落实上边的政策方面,咱们有时也容易走过场,这个我也得在这个会上向大伙检讨检讨。譬如,去年那个‘除四害,讲卫生’,村里苍蝇臭虫依然没有从根本上绝迹,这不行。我尽管不是医生,还是多少知道点人畜得病的道理。一个人胡吃浪喝是不是要拉稀?嗷,拉稀是不是就要惹蝇虫?蝇虫一多呢,是不是又传染了好人?这要是一家一户还罢了,全村人都闹开肚子,是不是公社就要怪罪我这个村支书?去年打麻雀运动,那玩意儿还得让人跳墙上树扛着杆杆满村追打,咱也没费啥力还不是完成了任务?我看对付这小小的苍蝇,办法显然就简单得多。合了大食堂,村上要求不能食堂家庭两头冒烟。我看,咱们的‘土政策’也得改一改,从今往后,各家各户可以生火。蝇虫怕烟,恶狗怕砖么。这样吧,老人娃娃的饭,嗯,可以从食堂打回去。家里添个瓢呀盆呀,只要能把冷饭烧热,总不能把走不动的老弱病残抬到食堂来就餐?咱们得先把住病从口入这一关!(这个这个)社员家里动点火,大队今后一概不究!”
运喜这一席话,社员们听得真真切切。他说这种不用打腹稿的话一般还不口吃,甚至连一点磕绊都不会有。
大伙还顾不上议论,只听支书又开口强调地说:“都静一静,还有个正事。公社呢,在山阳村搞了个千人食堂的试点,把几个队食堂并在了一起。(这个这个)为了给社员增加营养,他们最近还引进了一种新东西叫‘小球藻’,其实就是河槽里漂的个绿浮毛毛喀。据说那玩意儿不但能吃,而且下口很利。人家大队的科研站能人比咱们多嘛,还发明了一些‘人造肉精’啥的,反正都是些科学的东西,咱们也得学着搞一搞。只要不把人饿倒,只要是能下口的东西,我们就要勇于尝试!还有,炼钢工地上刚下了一部分人,我看,各队那些壮劳还得把铺盖准备好。下一步,县上要开修红旗水库,用工量很大,咱们肯定也得上人。这样一来,大家可能又有说法。我是这么认为的,这个水库虽说占着咱们地界,修成后咱们向阳公社也受不上啥大益;但是,大家要发扬共产主义风格,都是社会主义一家人嘛。只要山外边的公社能打下粮食,咱们不用走远路也有地方去借贷么。大伙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眼前,帝国主义压我们,修正主义卡我们,加上这有长没短的年馑,我和大家一样,肚子这阵也已经饿得发烧呢!这都是我们家底子太穷了啊。上工地的人,你们不要老惦记着吃公家那高粱米捞饭,要努力完成劳动任务。一个平头百姓,咱给党和国家能干个啥事嘛?不就是要咱一身力气么!目前,国家确实是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大难。在困难面前,咱们勒紧裤腰带也要争上这一口气。毛主席说,一个国家要有民气,一个人要有志气。只要咱们都长这个志气,还怕它帝国主义、修正主义和各国反动派把咱能咋的!”
台下,立时掌声雷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