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几个趁着课间跑回家取扫帚打扫学校操场的红领巾,看见老詹的羊群无人照管,已经跑上塬畔正在啃吃生产队的庄稼。一群毛猴子围追堵截赶了大半天,那些羊却从西边赶走了,又从东边跑上来,人手再多也无济于事。他们一看不是办法,几个腿长的便飞也似的跑进巷道,一进老詹家门就一齐大喊:“老詹叔呦——羊吃生产队黑豆哩;再不去赶,我们就把羊吆到大队去了!”
两口儿那阵子正在屋里翻云覆雨,只是个不敢应声。小家伙以为家里没人,挤在院子里一起开始纳闷起来。他们哪儿知晓,屋内的两口子那阵子只想把这几个小子瞒哄出门后,依然继续忙活他们那件没完没了的正经事儿。
几个小家伙站在院子里,分明已经听见屋内刚才似有老牛上坡一般的吭哧声不绝于耳,而且其间夹杂有女人害牙疼一般的呻呻吟吟,怎么一下子却陡然鸦雀无声了?这种寂静只保持了一分钟,又听见老詹在屋里嗷嗷地大呼小叫起来!
这时,一个微小的情节让红领巾们终于发现了端倪。一般农户家大白天绝对没有闩门睡觉的习惯,老詹那间房门居然在里边插锁着。
几个大点的决定扶一个上去扒在窗户上向屋里窥探一下,看看到底老詹是不是生病了!这一看不打紧,夫妻俩如胶似漆一时无法分开的景象实在把那个被扶上来的小家伙吓坏了,只听上边的小家伙“呀”的一声,一个跟头就栽了下来!下边几个不知发生了啥事,看见掉下来的小伙伴满脸通红,二话不说撅起屁股就往门外跑,他们也早忘了羊吃黑豆的事儿,一边随之跑出门来,一边坏坏地交头接耳了一阵子,又齐齐地发喊:
“老詹在屋里和芍药妈骑马马咬仗哩——”
“老詹狗湿的大白天调戏妇女哩——”
此事便春风一样迅速传遍了半阁城的旮旯拐角。
后来,几个大媳妇倒是当着众人故意讨问过老詹“补裤裆”一事的端底,老詹并不明白她们的用意,还在她们面前大夸特夸自家老婆针线做得绝对密实。她们感到在这货身上可能也诈不出个具体情节来,便在地头围住麦秀非得让她交代“羊吃黑豆”那一转转风花雪月。每每被问起,麦秀都面不改色地予以矢口否认:“哪有这号事?两人那是闹着耍哩……”末了,却神采奕奕地补充了一句:“留下晚上那一夜工夫闹啥去?”这时候,姐妹们就有点不依不饶的劲儿,非得要她交代清楚她家那“属驴的”一个晚上要她几回的具体次数,麦秀当然不会轻易披露。她们也不管还有姑娘女子在一旁,几个力气大的把麦秀按在棉花地里又抓又挠,也不管一地庄稼被压倒了一大片,直把笑得快要岔气儿的麦秀逼迫地伸着指头说:“仨晚一回……回儿。”鬼才相信,她们哪能就此罢休。稍加笨想,老詹吃的是商品粮,整天不用下地出力,攒那一身驴劲还能干啥用?后来,她们直逼得麦秀改口成“一晚仨回”——吹灯一回、起夜一回、娃娃上学走了还得小耍闹一回……她们又一下子都不笑了,一齐窝在一旁幽幽地怨恨起她们炕头上那一口子来。吃着食堂那伙食,他们那些死鬼男人一个个已经变得像一头被骟过的公驴一样,压根儿已经绝了炕头上的本事……
夕阳已经西下远山,小两口就这么一直含情脉脉地站着。金色的余晖里,麦秀那俊秀的脸蛋愈发好看。明眸皓齿,艳丽无比,简直像天仙妹妹下凡。老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漂亮的妻子,在黄昏的旷野面前激动得不能自抑。四目相对之中,这个异乡男人却无端地想着,两个远隔千里万里的人儿,是谁把他们的生命联结在这里?眼前这荒芜的山、干枯的地,生生不息的人们、熙熙攘攘的村庄,还有渐渐隐下西山去的那一轮太阳。
那是一轮常新不老的太阳。只有她那光色的照耀,才把一天天的光阴不辞劳苦地留给了这块贫瘠而充满生机的土地。村庄上的人们,从出生那天起就一直在头上顶着热辣辣的她。看着她悄然而逝、勃然而生,对她充满了热爱,也充满了无比的崇敬。她就是万能的上苍,时时刻刻见证着这一方土地,注目着那些天上飞翔的归窝小鸟和满坡坡怒放的山丹丹。
老詹这个毫无忧愁的异乡人,对着身旁美丽的妻子和眼前瑰丽绚烂的野花,突然莫名其妙地大喊大叫起来:
“I LOVE YOU——”
沟崖缝缝里的“崖娃娃”也在学舌,远远近近的崖头上,都在重复着这句美丽的话语,哇哇地响彻云霄。
麦秀羞红着脸,故意打断着他的思绪并小声嗔骂道:“你要死呀!”看着丈夫手舞足蹈的样子,她却又认真地告诉给他一个秘密:“今天我在城里碰见咱村一个人!”
老詹心不在焉地问:“谁呢?”
她更加神秘地说:“是星三喀。他拿着他妈陪嫁的金耳环让我到银行替他去换钱,我说人家问我咋办?他让我谎说是他老婆,就说是家里老人留下来的老古董……啊呀,那么一丁点金子就卖了九十多块钱呢。可他个倒灶鬼,一下子又花去十多块钱秤了三块锅盔!”
老詹好像并不关心她说的那个事情,只是奇怪地问:“什么是……‘锅盔’?”
麦秀用手比画着说:“就是……哎呀,鏊子上烙的大大的面饼嘛,等有了麦面,我给你和孩子烙一个。你个傻瓜,啥也不懂!”
老詹自打来到半阁城,从来没有看见村民们烤制过那么奢侈的大锅盔。听麦秀这么一解释,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是的。锅盔嘛,宝贝一样的,会有的。星三家有许多宝贝,咱们家也有宝贝,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