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麦秀没好气地说:“咱们家有狗屁宝贝!”

老詹认真地说:“你和我们的姑娘嘛,还有儿子和小猫咪和我,我们家有五个小宝贝……”

麦秀撇了撇嘴,脸上却甜甜地笑着,嘴里仍不放心地问自家男人:“星三他家是富农,他把那些东西为啥不上交给公社?”

老詹这时却有点不解地看着妻子的眼睛,奇怪地问:“这是他家的财产,为什么要交给公社?”

麦秀却十分不放心地又问了他一句:“你说,他今天看见我卖吃食的事了,会不会去大队上告发我?”

这回轮着老詹笑了,他逗着她说:“他为什么要告发你?所以不敢早早回来?”

麦秀没正面回答他的话,只是幽幽地说:“如果他告我卖饸饹的事情,我也揭发他卖浮财搞投机倒把!”

一听这话,老詹几乎惊骇地问:“为什么?”

麦秀十分平静地说:“不为啥,一路上我就是这么想的喀……”

老詹抬头望了望天上红彤彤的晚霞,挽着妻子的手往前走着。他突然指着余晖中西山上空那一颗星星,开导地给她说:“秀,你看那颗星星多么明亮?知道不,它就是上帝的眼睛。你嘛,应当宽恕一切人,就像上帝宽恕着我们每一个人的过失一样。一个村庄的村民,为什么要去互相告发呢……”

麦秀顺从地点了点头:“你呀,总是教人做善事做好事,人人都有你这么好的心肠就好了!”说完,她又不解地问他:“你整天上帝长上帝短,上帝到底是阿达人?得是你信的那回回教上的仙人?”

老詹虔诚地告诉他说:“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的宗教,你不懂得这些的……”

麦秀仍然不理解地说:“我只知道天上有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又是上帝又是真主,天上哪住得了那么多的神仙?”

老詹宽宏地说:“天上有上帝,地上也有上帝。毛泽东就是上帝派往人间的使者。他是一个平民领袖,一个惦记着天下穷苦人民的救世主。没有他,穷苦的中国人就不会有今天这些当家做主的好日子,你懂吗?”

麦秀一听他这话却有点恼怒地回敬男人说:“你说的尽是狗屁话。咱们眼下这叫好日子吗?把人都能饿死!”

老詹却十分开心地笑着对他解释说:“亲爱的,主人饿着肚子也是主人,奴隶喝着美酒也没有自由。我相信,中国不会长久让人民饿肚子的!”

麦秀却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要我信也行,你能把你的上帝喊下凡来替你推磨子我就信!”

老詹一听妻子提说自己推磨时常闹出的那些尴尬,有点不服气地说:“奴,我有的是劲,真的。你看,我这胳膊!只是,我真的害怕咱家那圆圆的石头磨子……”他夸张地比画出一个大圆,然后做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在路上走着转了一圈。麦秀被他那认真劲儿逗得蹲在路边笑得直喊肚子疼。

谁也没有心思去算计每天都在默默消失着的日子,时月已经悄悄地越过了芒种。

这个季节是上苍恩赐给北方农人收获的节日。连续两年的持续干旱,长稔塬一眼望不到边的土地上,却没能长出一棵麦子来让这个季节向农人昭示它的到来。只有那些找不着麦田的布谷鸟儿,十分着急地站在干枯的树枝上彻夜地啼叫着。

行走在巷道哭丧着脸的男人们,相互打个照面也少了往日的问候和说叨。然而,从各家各户门道里依然传出一片纺车和织布机的声响。

山里女人们,生生死死都摆不脱那一绺绺用棉线缠绕的梦境。只要她们活着一天,两只手就一直不会停歇。

说到纺线织布这个营生,运喜家婆娘祝心香算是全村婆娘女子里最能干的一个。最近一些时日,她不知从哪儿弄了些棉花,开始背着人没黑没明地织起布来。婆婆和大女儿水仙也一人一架纺车支起来赶着纺线。她们家这些举动,闹得邻居都十分好奇。为了掩人耳目,她支吾着给邻居说,她在娘家借了点棉花,想趁着地里没啥活路早早给女儿做点陪箱。水仙娃已经十四岁了,姬仙也只小姐姐一岁。几年后姐妹俩要出门,也就一前一后的脚步,能早置办就得给女子置办呢,免得到时让人着急。

其实,这里边藏掖着一宗不可告人的买卖。

心香的娘家在皇甫庄镇边的祝坊圪崂,那儿离武帝山不远。近山的田土四季多霜害,无法种植棉花。山里人的四季穿着,全靠男人背着点山货下山来换取。皇甫庄这个傍山小镇,每逢集日,一条南北小街都是估衣地摊;两行大小门店,也尽是棉布字号。镇子周边的村民忙时务农,闲时家家都经营布匹估衣。小时候,心香时常跟上大人卖些老布袜子、窝窝鞋。自打出嫁以后,娘家的这条路便走得少了。 前些时日,心香她大姨去世了,娘家差人说来了门户。

心香和运喜起了个早,一路赶到祝坊圪崂。两人一进门,还没有轮到去灵前插几炷香,就被管事的招呼着按远路客人先吃了一顿便饭。来到后院棚下,主家过事那大肆铺排的摊场真让两口子吃了一惊。一张大案上,摞着四层已经装好的白肉碗子;一口大铁锅上还架着刚刚捞出的方子肉,汤锅里依然咕嘟咕嘟地卤着一板板豆腐……心香不禁暗想,就算山里人不缺粮食,这年月过个白事,咋还杀得起两头猪呐?相隔不过几十里山路,却好像隔了一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