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雨天正好是农民们的礼拜天。男人们会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打牌下棋,不爱活动的人正好躺在热被窝里美美地睡回笼觉。勤奋一点的人也会提着鱼篓、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背上渔网,到松东河撒网,到沟港渠汊去捞鱼摸虾。有点体面的人会撑起雨伞、扛着鱼竿、提起鱼桶诱饵,来到西水河边垂钓钓鱼,既打发时光,又可以改善家里的伙食。女人们也没闲着,能勤俭持家的女人们也忙从衣柜里翻出鞋包,剪鞋帮、纳鞋底、绣鞋垫。尤其年轻的姑娘们也会虚心向婶婶嫂嫂们请教学习,剪一双鞋垫,然后从珍藏已久的屉子里取出黄、绿、红、紫的彩线,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地挑花绣朵,飞针走线,一心一意地给心仪的恋人秀出喜鹊登枝、鸳鸯戏水、蝴蝶恋花的漂亮鞋垫,以示自己暗恋的信物。

不知不觉,卫鹏忽然想起沈栀子,她那灵秀迷人的眼睛,她那顽皮任性地抿嘴一笑。很快,他又联想到他们因笔生情的那一幕。那天,大队民兵大会散会时,民兵们出门一窝蜂地拥挤出会场,卫鹏回家后才发现,不知何时把钢笔挤丢了,急得他不茶不饭,一夜难眠。

次日早上,卫鹏无精打采进了会场,突然,田水香笑道:“干哥,你好像心事重重啊?”“没有啊!”卫鹏否认。这时,沈栀子高声朗诵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原来,这不正是卫鹏的钢笔上刻的十个字吗?于是,他猜测,钢笔可能被沈栀子捡到了。

马蓉站在一旁笑着说:“快说,怎么感谢栀子呀?”

田水香插嘴说:“你说是握手哩,还是亲一个咧?”马蓉解围说:“会场上这么多人,我看握个手就算饶了他吧。”

田水香不依不饶,只听“哎呀”一声,原来,沈栀子狠狠地掐了她一下。

……

稻场上,雨滴像无数颗石子砸在场上,又像热锅里的开水在沸腾。

卫鹏望着稻场上的一团团水窝,又望了望天空,就在他扭头凝望天空的那一刻,他发现对面立柱上的四条红色标语清晰可见:“有权笑颜开,无权苦头来;保权如保命,丧权掉脑袋。”这标语原是学校的一位老师几年前写的,经雨水一冲刷,筛子大的方块字显得格外鲜艳醒目。卫鹏不屑地瞟着标语感慨道:权利是个什么东西?只要土地的权力回到农民手中,农民就再也不会成为愚昧、麻木和无知的代名词了。只要农民拥有了土地,红红火火的日子一定会指日可待。

卫鹏拐过一条岔路,跑步进了家门,抬头看见卫鲲正在堂屋摆弄钓鱼竿,又苦于没有诱饵。突然见哥哥淋得像落汤鸡似的进门,心里一阵惊喜。于是问道:“哥,你晓不晓得我泡的酒米在哪儿?”

卫鹏摇头说:“不晓得,没有酒米就挖几条蚯蚓也一样钓鱼。”

卫鲲嗯了一声,点头说:“哥,你桌有县文化馆寄来的一封东西。”说完,他忙转身从大门背后拖出一把铁锹向门外走去。

卫鹏叮嘱说;“带上雨伞,看这天色,还有大雨下。”

卫鲲来到门口的草垛旁,抡起铁锹,开始刨挖蚯蚓。仅仅小卫鹏一岁的他,初中一毕业就回家务农,黝黑的脸庞透出几分刚毅,少言寡语给人一种憨厚朴实的印象,雷同哥哥的大眼,总是眨个不停,宽厚的肩膀显得比哥哥结实坚韧。

正在后房纳鞋底的母亲唠叨说:“鹏儿!快找一套干衣裳换上,刚才水香来跟你还的书,已经放在桌上!”

卫鹏推开房门,轻声回答道:“晓得,晓得了。”

房间陈设十分简陋,但显得很整洁。临窗放着一张写字桌,顺隔墙铺着一张床,左墙角立着一口绛红色的大衣柜,从斑驳脱落的油漆可以看出衣柜已经有些年头,柜中上格放着一些书籍刊物,下格整齐叠放着他春夏秋冬换季的衣物,鞋子整整齐齐地放在床下的一块长方形木板上。

卫鹏走到桌前,很快翻开那本《江汉文艺》杂志,房内顿时弥漫一股油墨的芳香。他飞快浏览了一遍目录,惊喜地发现他创作的小说《土根老汉》果然刊登了,当他翻开第二页往下看,他与林超合作收集整理的民歌《水乡姑娘爱水乡》也同期刊登,同时还收到30元的稿酬汇单。没过多久,他独自一人在房屋里手舞足蹈起来,他为这一小小的成就而狂喜不已,他为这一小小的劳动成果而浮想联翩。兴奋之余,他似乎懂得了人生的价值和真正意义,而这种价值和意义正好印证了著名作家琼瑶的一句励志名言:“只要执着地追求,曙光就一定会闪现。”

过了一会,卫鹏坐在桌前,抽开屉子,摸出那一支博士牌钢笔想写一点什么?拧开笔帽后,他发现笔管有一点漏墨水,顺手拧开笔杆一看,原来是钢笔的吸管又坏了。

卫鹏望着天空,忽然想起“有雨四方亮,无雨顶放光”的谚语,于是,他转身进屋拿着雨伞,决定上街去修理钢笔。

西水河是一条母亲河。早在三百多年前,先辈们就在这一片湖泊沼泽之地开荒斩草,垦湖造田,兴修水利,繁衍子孙,土地改革后,便有了西水河的雏形。西水河呈南北方向,北起土聚佬,南至西水泵站,全长三十余华里,宽约七八十米,蜿蜒在二十多个村庄旁。后来,水利成了农业的命脉,沿河两岸沟渠纵横交错,剅闸依水而建。现在,岸边居住有几千户人家的吃喝淘洗,浆衣洗裳全靠这条河的河水,两岸的几万亩良田也全靠这条河灌溉和排涝。

麦收前的夜风,凉飕飕的,吹得河边成行的杨柳沙沙作响,吹得人们直打寒战……

沈贵秀红光满面地从胡支书家出来,顺着西水河不紧不慢地往弟弟沈贵林家走去。她边走边想,反正天气阴沉得厉害,说不定明天还是雨天,回去早了也没什么事,和劁猪佬又说不上半句可心的话,生活过得枯燥无味,无聊之极。平日里如果劁猪佬疑心问她,她也会信口雌黄地用开会、研究工作的借口遮掩一番,就是她在外与野男人做些风流韵事,她也会巧舌如簧,把谎言编得滴水不漏,不露任何马脚。今晚到弟弟家一来是把卫鹏辞职的事跟弟弟、弟媳透个信;二来是最近关于栀子与卫鹏的传闻很多,说有两个到集体地里偷豌豆角的小学生发现沈栀子和卫鹏躲在队部草垛旁亲嘴搂抱,还有人晚上亲眼见他俩手拉手地翻过大堤,走进外洲上的防浪林。各种传言,只要经别有用心的人一加工就更难听,更不堪入耳。总之,一定要让弟弟、弟媳把栀子看紧点、管严点。

约莫走了半小时,沈贵秀才走进弟弟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