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二十九年(1550 年)秋,吴承恩带着候选失利的失落,踏上了归乡之路。
京城的秋风已带凉意,吹起他洗得发白的长衫。城门处依旧车水马龙,可这繁华与他再无关联。他背着沉重的行囊,行囊里装着未刊印的手稿,装着吏部 “资质平庸” 的评判,也装着满心的怅然。官场的复杂与腐败,像一场挥之不去的梦魇,在他心头反复盘旋。
那些傲慢的官员,那些谄媚的候选者,那些被盘剥的百姓。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闪过,让他胸口发闷。他曾以为仕途是实现理想的唯一途径,可亲身经历后才明白,这扇门后,满是尔虞我诈与不公不义。他不愿同流合污,便只能被无情抛弃。
随着马车辘辘前行,京城的轮廓渐渐模糊。对母亲的牵挂,却像春草般疯长,一点点冲淡了失意。他想起离家时的清晨,母亲站在门口的老槐树下。她的头发已全然花白,像落了一层霜雪。浑浊的眼睛里满是不舍,枯瘦的手紧紧拉着他的衣袖。
“儿啊,官场险恶。” 母亲的声音沙哑,带着岁月的沧桑。“凡事莫强求,平安归来就好。”
当时他满心都是仕途抱负,只草草应了几句,便转身踏上路途。如今想来,那些敷衍的回应,像针一样扎在心上。满心都是愧疚,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
吴承恩的母亲姓徐,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她一生操劳,从未享过一天福。年轻时跟着父亲吴锐辛苦持家,好不容易盼到孩子们长大,又把全部心思放在了吴承恩身上。知道他酷爱读书,便省吃俭用,把家里仅有的余钱都拿来给他买笔墨纸砚。
他十六岁中秀才那年,母亲高兴得逢人便说:“我儿有出息了。” 可后来一次次乡试落第,母亲也从未责备过他一句。每次他失意归来,母亲总是默默为他收拾好房间,端上温热的饭菜,轻声鼓励:“天生我材必有用。一次失利不算什么,下次再努力就好。”
有一年寒冬,他为了准备乡试,深夜还在苦读。母亲悄悄走进来,把一件厚厚的棉袄披在他身上。棉袄是母亲连夜赶制的,针脚细密,带着母亲手心的温度。“别熬坏了身子,” 母亲说,“身体好比什么都重要。”
如今他年近五十,头发已添了不少白发。不仅未能功名成就、光耀门楣,反而让年迈的母亲日夜牵挂。想到这里,他心中愈发不是滋味。所谓的仕途抱负,在浓浓的亲情面前,竟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归乡途中,他看到不少与母亲年纪相仿的老人。在驿站歇脚时,他见过一位老婆婆,坐在门口晒太阳,身边围着几个孙辈。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喊着 “奶奶”,把手里的野果递到她嘴边。老婆婆笑得合不拢嘴,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满脸都是幸福。
他也见过一位老妇人,背着沉重的柴火,在山路上艰难跋涉。她的腰弯得像一张弓,每走一步都要喘口气。路边的行人说,她的儿子在外做官,多年未归,家里的重担全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这些画面,让他更加思念母亲。他仿佛看到母亲独自坐在家中,望着门口的大路,盼着他归来。或许她正拄着拐杖,艰难地走到灶台前,为自己准备一碗热饭;或许她正坐在灯下,缝补着他破旧的衣衫,一边缝补一边叹气。
他归乡的心意愈发迫切,恨不得立刻飞到母亲身边。他催促车夫加快速度,一路疾行,不敢有丝毫耽搁。夜晚歇在客栈,他常常辗转难眠。脑海中反复浮现出母亲的身影,浮现出离家时她不舍的眼神。
他开始反思自己的人生。这些年,他一门心思扑在科举上,为了仕途抱负,忽略了身边的亲情。他陪伴母亲的时间太少,让她独自承受了太多孤独和担忧。或许,自己天生就不适合官场。与其在京城浪费时间,不如回到故乡,好好陪伴母亲,尽一份孝道。
同时,他也开始思考理想的意义。难道只能通过仕途,才能实现 “为民做主” 的抱负吗?他想起自己创作的那些志怪故事,想起那些人与动物结合的形象。那些故事里,有正直勇敢的老虎,有机智善良的狐狸,有自由翱翔的雄鹰。它们不受官场规则的束缚,用自己的方式惩恶扬善。
或许,文学创作也能成为他表达心意、寄托理想的方式。他可以用笔墨书写社会的黑暗,用奇幻的故事批判不公,用鲜明的形象寄托对正义的追求。这样的理想,或许比在官场中随波逐流,更有意义。
经过一个多月的跋涉,马车终于驶入了山阳地界。远远看到家门口那棵老槐树,树枝上的叶子已有些泛黄,却依旧挺拔。吴承恩的眼眶瞬间湿润了,心中一阵酸楚。
马车停下,他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快步走向家门。母亲似乎听到了动静,拄着拐杖,慢慢从屋里走出来。她的身子比离家时更显佝偻,脚步也更加蹒跚。看到吴承恩平安归来,母亲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老泪纵横,颤抖着伸出手。
吴承恩快步上前,跪在母亲面前,紧紧握住母亲的手。母亲的手枯瘦如柴,布满了老茧和皱纹,却依旧温暖。“娘,儿子不孝。” 他哽咽着,声音沙哑,“让您牵挂了这么久。”
母亲摇摇头,用袖口擦干眼泪,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却充满了喜悦,“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强。”
这一刻,吴承恩心中的失意和怅然烟消云散。他下定决心,暂且放下仕途的执念。好好陪伴母亲,尽自己所能让母亲安享晚年。同时,他也暗下决心,要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都融入到文学创作中。用奇幻的故事,批判社会的黑暗,寄托自己对公平正义的追求。